嬴政的旨意如同帝国的律法,一旦颁布,便以最高的效率开始运转。“雪盐推行司”的牌子迅速挂在了少府下属的一处官署门前,来自少府、治粟内史衙门的精干吏员被抽调充实其中。天工苑则变得更加繁忙,不仅要继续改进雪盐工艺,提高效率,更要负责培训第一批由少府选派来的工匠学徒,将过滤、熬煮、结晶的核心技术倾囊相授。
扶苏身负总领协调之责,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他穿梭于天工苑与雪盐司之间,审阅章程,核定成本,确定首批试行县邑。他深知此事关乎“格物”之学的信誉,也关乎自己在朝堂的立足,不容有失。
然而,利益的蛋糕被动,暗处的抵抗也随之而来。
阻力首先体现在人事上。
按照朝议,需对关中地区原有的盐官、部分大盐商进行考核,择优纳入新体系。然而,当雪盐司的考核文书下发到各郡县时,却遇到了各种软钉子。
有的地方盐官称病不出,交由副手应付;有的大盐商阳奉阴违,表面上积极响应,派来的却是些无关紧要的旁支子弟或账房先生,核心技术骨干和真正掌握销售渠道的核心人物一个不见;更有甚者,在一些旧齐、旧楚地域观念较重的地区,当地盐吏私下串联,散布言论:“秦人狡诈,以新盐夺我等生计,切不可将看家本领轻易授人!”
这些情况通过黑冰台和雪盐司自身的渠道,陆续汇集到扶苏的案头。
“公子,情况不容乐观。” 雪盐司的一位副令,来自少府的官员王绾(借用历史人物名,时间线调整)忧心忡忡地禀报,“各地旧盐吏抵触情绪颇大,派来受训的工匠也多不尽心,甚至暗中破坏器具。照此下去,恐难按时在关中全面铺开雪盐生产。”
扶苏看着汇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早已料到改革不会一帆风顺。他沉吟片刻,问道:“冯丞相和李丞相那边,可有何表示?”
王绾回道:“冯丞相已按约定,督促其门下相关郡县配合,阻力稍小,但下面的人执行起来,也多是敷衍。李丞相……并未有明确指示,其门下官员,多是按章办事,不主动,也不阻拦。”
扶苏了然。冯去疾代表了世族的观望和有限合作,李斯则保持了法家官员的中立与程序化。真正的硬骨头,还是那些与旧盐利捆绑过深的地方势力和六国遗留的离心力量。
“不必苛责下面办事的人。”扶苏放下竹简,目光冷静,“传令下去,改变策略。”
“其一,天工苑培训学徒,不再强求各地必须派原盐工匠来。可面向社会,公开招募心灵手巧、身家清白的良家子,由天工苑与雪盐司共同考核录用,给予优厚待遇,重点培养,建立我们自己的核心工匠队伍!”
“其二,对于配合的旧盐吏和商人,经考核确有才能者,允其保留部分原有销售份额,但必须按照雪盐司统一价格和标准销售。对于抵制强烈者……” 扶苏眼中寒光一闪,“记录在案,逐步削减其原有官盐配额,直至彻底清除出盐政体系。告诉各地郡守,推行新盐乃国策,若有阳奉阴违、蓄意阻挠者,以抗旨论处!”
“其三,”扶苏看向王绾,“你亲自带队,挑选得力人手,先行进驻咸阳周边三县,由天工苑直接派出工匠,建立直属的雪盐工坊。我要在最短时间内,让这三县的百姓,用上价格实惠的雪盐!做出样板,让所有人看看,顺从新政的好处!”
扶苏的策略清晰而有力:一手建立自己的班底,一手分化瓦解旧势力,同时打造成功样板,以实实在在的好处来吸引和威慑。
王绾精神一振,长公子的手段果决而老辣,让他看到了希望:“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市井之间,新的流言再次悄然兴起。
这一次,不再攻击雪盐本身,而是指向了推行过程。
“听说了吗?那雪盐司招募工匠,其实是骗人去当苦役,工钱克扣得厉害!”
“可不是嘛!还说雪盐便宜,我看啊,等他们垄断了市场,价格肯定飞涨,比现在的盐还贵!”
“那些旧盐商多可怜,祖传的饭碗就这么被砸了,长公子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些流言比之前“巫蛊”之说更具迷惑性,因为它抓住了底层民众对官府的天然不信任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虽然尚未形成大浪,但已在暗中腐蚀着雪盐推行的民意基础。
不用查,扶苏也知道这背后少不了赵高和那些六国旧部的影子。他们改变了策略,从直接否定转向了抹黑过程,制造障碍。
章台殿内。
嬴政听着黑冰台关于雪盐推行受阻和市井新流言的禀报,神色平静。
“扶苏处置得如何?”他只问了这一句。
听完禀报后,他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既未表示支持,也未表示不满。他依然在观察,观察扶苏能否真正驾驭这艘驶向新利益海洋的航船,能否应对航道上必然出现的暗礁与风浪。
扶苏站在天工苑的阁楼上,望着远处正在加紧建设的直属雪盐工坊,手中摩挲着一小袋洁白晶莹的雪盐。
“魑魅魍魉,只会躲在暗处嚼舌根子。”他轻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待这三县雪盐上市,百姓得其利时,看你们的谣言,还能有几分市场!”
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民心与舆论的争夺战。他必须尽快让雪盐的益处,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万千黎民面前。这场盐政改革的初战,他绝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