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全歼匈奴精锐斥候队的捷报,如同一声清脆的响箭,划破了北疆略显沉闷的战前空气。战功统计和缴获的路线图被快马加鞭送至云中郡大将军府,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场遭遇战的详细经过。
蒙恬仔细阅读着军报,手指在案几上那张粗糙的皮制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韩信遇敌的那个河谷拐角。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以五十对百余,利用地形,先惊其马,乱其阵,再以精骑侧击,发挥马戟近战之长……时机、胆略、战术,皆是上乘。”蒙恬放下军报,对侍立一旁的副将说道,“这个韩信,确实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长公子慧眼如炬。”
他当即下令,将韩信的战术作为典型战例,抄送北疆各军主要将领研习,并再次强调新式马具配合严谨战术的重要性。
然而,赞赏归赞赏,蒙恬深知,一场小规模的斥候战,与即将到来的大军团作战,完全是两回事。韩信展现出了出色的战术执行力和敏锐的战场嗅觉,但其战略眼光、大局观,以及应对复杂战局的能力,尚需检验。
几日后的傍晚,蒙恬并未大张旗鼓,只带着几名亲卫,悄然来到了韩信的驻地。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远远地看着校场上的情形。
校场上,骑兵们刚刚结束一轮高强度训练,正在休息。与往常不同的是,韩信并没有立刻解散队伍,而是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围坐在几个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的简易沙盘周围。
“……所以,此处地势低洼,虽利于隐蔽,但一旦遇雨,泥泞难行,若被敌军堵住出口,便是绝地。”韩信指着一处洼地,声音清晰,“而我们上次歼敌的河谷,看似险要,实则有多条岔路可供迂回。为将者,不仅要知何处可战,更要知何处不可久留,何处可做退路。”
他并非在复述兵书,而是在结合亲身经历和实地勘察,向麾下军侯、什长们传授最实用的战场地理学和解剖学。士兵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有人发问,韩信也一一解答,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但那份倾囊相授的诚意,却让这些基层军官们眼中充满了信服。
蒙恬暗暗点头。懂得总结经验,并向下传授,这已初步具备了为将者的素养。
他没有上前打扰,直到夜色降临,队伍解散,才命人召韩信来见。
在韩信那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军帐内,蒙恬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与韩信二人。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两人沉肃的面容。
“韩信,你日前一战,打得漂亮。”蒙恬开门见山,“然,斥候之战,犹如弈棋之开局,争的是一时一地的先手。如今匈奴右贤王冒顿,聚兵数万于阴山以北,其志非小。若你是本部堂,统领这北疆数十万军民,面对此番局势,当如何应对?”
这不是询问具体战术,而是考较战略层面的思考。帐内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韩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张北疆大地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上面标注的城池、关隘、河流和山脉。他知道,这是蒙恬对他真正的考较,也是他能否进入更高决策层面的关键。
沉思片刻,韩信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有力:“回大将军,末将以为,应对之策,可分三步,谓之‘固本、疲敌、伺机’。”
“哦?细细道来。”蒙恬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其一,固本。”韩信手指点向后方几个重要的郡城和粮草囤积点,“冒顿野心勃勃,必寻求决战以扬威。我军不可被其牵着鼻子走,当依托坚城利弩,稳固防线。尤其要确保粮道畅通,后方无忧。同时,严令各边郡,收拢百姓入城,实行坚壁清野,使胡虏南下,掠无可掠,反而消耗其自身粮草。”
“其二,疲敌。”他的手指移向漫长的边境线和阴山山脉的诸多隘口,“匈奴大军集结,人吃马嚼,消耗巨大,其势不能久。我可派遣多支精锐轻骑,仿效末将日前之战法,不断袭扰其侧翼、截击其粮队、猎杀其斥候。不求决战,只求不断放血,使其大军疲于奔命,士气低落。新式马具正适用于此等任务。”
“其三,伺机。”韩信的目光最终落在阴山几个主要的出口,以及地图上几处标注着适合大军埋伏的区域,“待敌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后勤难继,士气低迷之时,便是我军反攻之机。届时,可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于预设战场,雷霆一击!力求重创其主力,甚至……擒杀其王!”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此乃大体方略。具体如何‘疲敌’,何处‘设伏’,需根据敌情变化,随时调整。尤其需警惕那冒顿,此人既知学习我军,亦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不可不防。”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蒙恬久久凝视着地图,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锐利、思路清晰的年轻校尉,心中波澜起伏。
韩信的这番应对,不仅考虑到了军事层面的攻防,更涉及了后勤、民心、以及战略时机的把握。虽然还有些理想化,细节有待完善,但其展现出的战略视野和老练,已远超其年龄和职位。这绝不是一个只懂得冲锋陷阵的勇将所能具备的。
“好一个‘固本、疲敌、伺机’!”蒙恬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韩信,你之才,不在陷阵斩将,而在运筹帷幄!本部堂没有看错人,长公子更是没有看错人!”
他站起身,重重拍了拍韩信的肩膀:“你的方略,与本部堂所思,不谋而合。此次应对匈奴,你部责任重大,不仅要承担先锋斥候之责,这‘疲敌’重任,也要担起来!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末将定竭尽全力!”韩信抱拳,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他知道,蒙恬的认可,意味着他真正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不过,”蒙恬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为将者,统兵驭下,刚柔并济方是正道。你练兵严谨,战术精妙,此乃‘刚’。然,欲使将士用命,除了严明的军法,也需有凝聚人心之‘柔’。你……明白吗?”
韩信沉默了一下,再次抱拳:“末将……谨记大将军教诲。”
蒙恬知道,性格非一日可改,也不再多言,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军情联络和物资调配的细节后,便起身离去。
送走蒙恬,韩信独自站在帐外,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匈奴大军集结的方向。他回味着蒙恬的话,也思考着自己的方略。
“凝聚人心……”他低声重复了一句,摇了摇头。或许吧,但他更相信,带着麾下儿郎们打胜仗,获取实实在在的军功和荣耀,才是最好的凝聚。
他转身回帐,再次伏案于那张北疆地图之上。更大的舞台已经为他搭好,接下来,他要在这北疆的棋盘上,与那匈奴的右贤王,好好对弈一局!而他的第一步棋,就是要让匈奴人在这漫长的边境线上,处处感到如芒在背,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