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调令,以超出寻常的速度抵达了沛县。当县令恭敬地将那份盖着治粟内史与天工苑联合印信的公文呈给萧何时,整个县衙都为之侧目。
“调沛县功曹萧何,入治粟内史,协理漕运审计事宜,即日启程。”
短短一行字,却重若千钧。协理漕运审计!这可是直接进入帝国财政核心部门边缘的跳板,是多少郡县官吏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遇!众人看向萧何的目光,充满了惊讶、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萧何面色平静,接过公文,向县令施礼:“下官遵命。” 他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自那份条陈送出,他便料到了可能会有此一举,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且职位如此敏感——漕运审计,这分明是长公子要借他之手,去碰那条利益交织的暗河!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小的沛县。
最先坐不住的,是曹参。他直接闯进萧何的值房,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萧兄!这是怎么回事?治粟内史?漕运审计?你怎么突然就……”
萧何给他倒了杯水,语气依旧平和:“机缘巧合罢了。或许是之前处理一些钱谷事务,偶有所得,入了上官之眼。”
“偶有所得?”曹参瞪大眼睛,“萧兄,你莫瞒我!这分明是走了通天门路!是不是与那位‘苏先生’,不,是与长公子有关?”他并不傻,联想到萧何近来的变化和偶尔提及的咸阳新政,立刻猜到了七八分。
萧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曹兄,无论门路如何,既受国恩,自当尽力而为。”
曹参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这是你的机遇!兄弟我只提醒你一句,漕运那摊水,浑得很!你此去,定要万事小心!”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萧何心中温暖,点头道:“多谢曹兄,我省得。”
当刘季听闻这个消息时,他正与樊哙、卢绾等几个兄弟在城外亭舍附近饮酒。
樊哙抹了把嘴上的油,嚷嚷道:“萧功曹高升了?要去咸阳当大官了?真是了不得!”
卢绾也附和:“是啊,萧功曹为人公正,又有才干,合该有此际遇!”
唯有刘季,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仰头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哈着酒气道:“萧何兄弟……是能干。去了咸阳那花花世界,见识了高官显贵,不知……还记不记得咱沛县这些泥腿子兄弟咯……”
他语气看似调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与警惕。萧何是他刘季在沛县官面上最重要的依仗和智囊,如今骤然离开,如同断了他一臂。而且,萧何是如何搭上长公子那条线的?他刘季竟丝毫未察!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樊哙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拍着胸脯道:“大哥说的什么话!萧功曹不是那样的人!”
刘季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目光投向沛县县城的方向,若有所思。
萧何离沛前夜,刘季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萧何家中。
没有过多的寒暄,两人对坐而饮。几碗酒下肚,刘季终于开口:“萧何兄弟,此去咸阳,前程远大。哥哥我……替你高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咸阳不比沛县,龙潭虎穴,步步惊心。你……要多保重。”
萧何看着眼前这位平日看似豁达不羁、实则心细如发的亭长兄弟,心中亦是感慨。他举杯道:“刘季兄之情,萧何铭记。无论身在何处,沛县之情,不敢或忘。兄在沛县,亦请珍重。”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也没有透露半分咸阳之事,但这份情谊是真的。刘季看着他,知道有些话无需多说,亦举杯相碰:“珍重!”
这一夜,两人饮至深夜。刘季没有问萧何如何得的机遇,萧何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未来局势的警示。有些默契,尽在不言中。
次日,萧何轻车简从,悄然离开了沛县。
没有隆重的送别,只有曹参等寥寥数位同僚送至城外。萧何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多年的小城,目光掠过熟悉的街巷,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他的离去,在沛县官场和市井间,激起了短暂的议论,但很快便平息下去。对于大多数沛县人而言,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唯有刘季,在萧何离开后,独自在泗水亭坐了许久,望着潺潺流水,眼神变幻不定。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以及一种模糊的、对自身处境的审视。萧何的崛起,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窥见了另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但那道路似乎与他刘季格格不入。
“咸阳……长公子……”他低声念叨着,心中那股不甘平凡的火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吹得摇曳不定,却又隐隐燃烧得更加复杂。
沛县的水面,因萧何这颗重要棋子的离去,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某些原本依附于萧何秩序的力量,开始悄然松动、重组。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奉命“继续盯着”的黑冰台暗桩眼中,化作一份份密报,飞向咸阳。
扶苏在收到萧何已启程、以及沛县后续反应的密报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让他安心做事,沛县……继续观察。”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沛县,投向了更加汹涌澎湃的漕运主战场,以及北疆那即将因新式马具而改写的战局。萧何入局,只是他庞大布局中,落下的又一枚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