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被退出”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不平静的深潭,在林薇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这绝非巧合,而是埃利奥特·里斯本在明确无误地展示他的权威与冷酷——任何试图在她身边构建联系、传递信息的行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这是一种孤立,意在让她彻底成为瓮中之鳖。
U盘里的内容像毒液一样在她脑海中蔓延。“星核计划”、“楔子”、“灵感压力”……这些冰冷的词汇勾勒出一个针对她和顾夜白的巨大阴谋。她手握真相的碎片,却困在这座透明的囚笼里,无法将警告传递出去。焦虑和无力感如同藤蔓,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必须找到与外界联系的方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下午是自由创作时间,林薇将自己关在17号工作室。她没有立刻开始画图,而是反复检查这个房间。墙壁、天花板、设备接口……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监控死角或者被忽略的通讯可能。结果令人绝望,这里和她的房间一样,仿佛被无形的手严密地掌控着。
就在她对着数位板怔怔出神时,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不是之前的艾玛,而是一位穿着园区制服、面带标准微笑的工作人员。
“林薇小姐?”
“是我。”
“这是里斯本先生吩咐给您送来的参考资料,他认为可能对您接下来的创作方向有所启发。”工作人员递过一个厚重的、包装精美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薇的心一紧,接过文件袋,触手沉甸甸的。“谢谢。”
“不客气。”工作人员完成任务,礼貌离开。
关上门,林薇拆开文件袋。里面并不是普通的艺术画册或设计理论书籍,而是一摞……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与艺术表达关联性”的心理学论文复印件,以及一些极其抽象、充满撕裂感和痛苦意味的前卫艺术作品集。
埃利奥特甚至在几处关键论述下用钢笔做了清晰的标记,笔锋锐利,一如他本人:
· “个体对特定失去的过度执着,是创伤固着的典型表现。”
· “艺术创作可作为宣泄通道,但更深层的价值在于,它能揭示创作者潜意识中最深的恐惧与渴望。”
· “打破防御机制,是引导真实表达的关键。”
这不再是暗示,几乎是手把手地在引导她,去剖析自己内心可能存在的“创伤”,去暴露那份源于对“失去”顾夜白的深层恐惧。他在用学术和艺术,为她构建一个自我怀疑和暴露的框架,温柔而精准地施加着他的“灵感压力”。
看着这些材料,林薇感到一阵反胃。她将文件袋推到一边,仿佛那是某种污秽之物。埃利奥特像一位高明的心理医生,正在试图诱导他的病人主动袒露伤口。
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重新拿起压感笔,目光坚定。他想要看到痛苦和裂缝?好,她就画给他看。但不是他期望的、属于她的脆弱,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具对抗性的力量。
笔尖在屏幕上飞舞,她开始勾勒一幅与之前构思截然不同的画面:无垠的黑暗宇宙中,无数冰冷的、如同监视器般的机械眼悬浮着,它们的视线聚焦于中央——一颗虽然布满撞击坑痕、却依旧在稳定燃烧、释放着光与热的星球。星球的轮廓,隐约能看出她之前作品中“生命之树”的影子,只是此刻,它更像一个不屈的核心。
她在用他的“监视”,反过来构建她的“抵抗”。
沉浸创作中,时间过得飞快。当她感到脖颈酸痛,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内部通讯器适时地响起,屏幕上跳出的,竟然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发起人,埃利奥特·里斯本。
该来的,终究来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和表情,按下了接听键。
埃利奥特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那间宽敞、装修极具设计感的办公室。他看起来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领带微微松开,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这让他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多了些许“人”的气息。
“晚上好,林薇。”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比面对面时少了几分压迫感,但那份洞悉力依旧。
“晚上好,里斯本先生。”林薇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送去的资料,还合用途吗?”他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
“很有……启发性。”林薇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词。
“那就好。”埃利奥特放下茶杯,目光透过屏幕,似乎能穿透工作室的物理距离,直接落在她未完成的画作上——尽管他实际上不可能看到。“创作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惑?”
他像一个真正关心学生进度的导师。
“还在构思阶段。”林薇谨慎地回答。
“有时候,困惑本身,就是通往真相的路径。”他意味深长地说,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她,“不必害怕迷茫,林薇。真正的天才,往往能在混沌中捕捉到秩序的光芒。”
他顿了顿,仿佛随口提议:“一个人用餐难免孤单。如果不介意,晚餐可以来我的私人用餐区。我们可以……更放松地聊聊你的创作理念。或许,我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
私人用餐区?单独晚餐?
这无疑是一个更进一步的试探,一个更危险的邀请。接受,等于主动走进他掌控力更强的核心区域;拒绝,则可能激怒他,或者让他采取更不可预料的手段。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亚历克斯消失,通讯断绝,她孤立无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他,甚至可能找到破绽的机会?风险巨大,但坐以待毙同样危险。
屏幕上,埃利奥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鼓励的微笑。
林薇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孤勇,也在心底燃烧起来。
她抬起头,迎向屏幕中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清晰而平静地回答道:
“好的,谢谢您的邀请,里斯本先生。”
通话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林薇独自坐在工作室里,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答应了,踏出了这危险的一步。今晚的晚餐,将不再是简单的艺术交流,而是一场在刀尖上共舞的博弈。
埃利奥特·里斯本,这个优雅的捕猎者,终于要将他的猎物,邀请至餐桌前了。而林薇,这个看似柔弱的猎物,又将在这场鸿门宴中,如何周旋,并寻找那渺茫的生机?她能否在保持清醒的同时,从他口中套出关于“星核计划”的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