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屋顶的白旗还在风中晃动,张定远抬手一挥,亲卫队立刻分出五人向那处民房包抄过去。他自己没有动,站在街口盯着那栋半塌的房子,火光映在脸上,影子拉得老长。
他记得刚才那一枪打倒举旗倭寇时,对方倒下的姿势不对。不是向前扑,而是向后仰,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没说出口。
救援小队很快进入屋内。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名士兵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沾血的布帛。“将军,我们在墙角发现一个重伤倭寇,怀里藏着这个,还没烧完。”
张定远接过布帛,展开一看,纸面已经焦黑,但中间一段文字清晰可辨:“东南联络已通,货船三日后靠岸,接应点照旧。”落款是一个印章,纹路复杂,中间刻着一个“林”字,边缘一圈看不懂的符号。
这不是倭文。
他翻过来又看背面,墨迹未干时曾被折叠过,留下几道整齐折痕。这种纸市面上少见,质地细密,吸墨均匀,是官府文书常用的贡纸。
“去把书记官叫来。”他说完,又下令,“抽十个人,从这房子开始,往四周查,每一堵墙都要敲,每一道缝都要看。”
士兵领命散开。张定远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那块布帛。倭寇用汉文传信不稀奇,但能拿到贡纸,还能请人刻印,绝不是普通海匪能做到的。
书记官很快赶到。他接过布帛看了一眼,眉头皱起。“将军,这字体……我见过。去年台州缴获的一批走私账本上,有两页签名和这个笔锋一样。”
“谁的名字?”
“一个叫周德昌的盐商。后来案子压下了,说是证据不足。”
张定远没说话。他知道那个案子,戚帅当时想深查,但上面有人拦着,最后只办了几个小喽啰。
他又让人把缴获的火铳零件拿上来。一支拆开的火铳管递到手中,内壁光滑,螺纹规整。他用指甲刮了下接口处,金属断面泛着青灰光泽。
“这是官炉出的料。”旁边一名火器匠出身的士卒低声说,“民间私造的铜管,火一烧就裂。这工艺,至少是兵工厂三级匠人才能做出来。”
张定远把火铳放回桌上。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倭寇有制式火器,有用贡纸写的密信,有熟悉沿海布防的地图,还有地方官吏的名字列在名单上——这不是流寇作乱,是有人在背后铺路。
他转身走进那间半塌民房。屋里尸体已经被拖走,地面留着一大片血渍。他蹲下身,用手摸墙根,指腹触到一处接缝不对劲。砖石颜色略深,泥灰也新。
“砸开。”他站起身说。
两名士兵上前用铁锤猛击墙面。几下之后,砖块松动,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油布包,打开后是厚厚一叠文件。
最上面是一张手绘地图,标注了台州、温州、福宁三地的驻军换防时间,还有六个红点,写着“接应点”。其中一个就在横屿北岸。
第二份是一份名单,列着十二个人名。其中有三个是县丞,两个是水师把总。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批注,有的写“可用”,有的写“待察”,还有的写“已通”。
最后一张是信件抄本,内容更直接:“粮械可由内河转运,税关自有安排。事成后,五成分利。”
张定远一张张看完,把文件收进怀里。他的手很稳,心跳却快了起来。这一仗打的不是倭寇,是内外勾结的网。而这网,早就织到了大明的骨头里。
他走出屋子,天色已经发白。远处钟楼广场仍有打斗声,但火力明显减弱。残敌被压缩在地下通道入口,逃不出去。
“将军!”一名传令兵跑来,“左翼三队报告,倭寇试图从排水渠突围,已被堵住。刘虎带队守在通风口,抓了两个想爬出去的。”
张定远点头。“封锁所有出口,一个都不能放走。特别是穿百姓衣服的,仔细盘问。”
说完他带着书记官和火器匠回到临时指挥点。他把核心文件单独抽出,卷好塞进竹筒,交给一名心腹骑兵。
“你马上回主营,把这个交给戚帅。见不到他本人不准交出去。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我让你送药单的。”
骑兵领命而去。张定远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才转头继续查看战场情况。
这时一名巡查士兵回来报告:“将军,我们在西街尽头的仓库门框上,发现一个刻痕,和文件上的印章图案一样。”
张定远立刻带人赶过去。那是个废弃的米仓,门板歪斜,地上满是碎草。他走到门前,看到右上角确实有个浅浅的刻印,是个圆形符号,中间一条竖线穿过,和密信上的印章边纹一致。
“派人守住这里。”他说,“战后我要亲自查。”
回到主街,战斗仍在继续。倭寇残部龟缩在钟楼下方,不断从地道口往外扔火雷。明军用盾牌组成墙阵,一步步逼近。
张定远登上一处高台,俯视整个广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不再只是看敌人有多少,而是在找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比如穿着便服却指挥有序的,比如手里拿的武器比普通倭寇精良的。
他忽然注意到,有一名倭寇在地道口附近来回调度,动作干净利落,不像普通贼兵。那人戴着头巾,看不清脸,但走路的姿态很稳,受伤也不慌。
“盯住那个人。”他低声对身边亲兵说,“别杀,活捉。”
话音刚落,那人似乎察觉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高台方向。
张定远没有躲。两人隔空对视一秒,那人迅速低头钻进地道。
张定远握紧火铳。他知道,真正的猎物还没露面。
他举起火铳,瞄准地道口上方的木梁。
只要那根梁断了,出口就会塌一半,剩下的人只能从正面冲出来。
他的手指扣上扳机,火铳枪口稳稳压住目标。
风从街口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