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沙袋墙后,右腿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没有坐下,也没有包扎。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三具倭寇的尸体躺在沙滩上,没人去动。绿色信号弹升空之后,林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敌军主力正在集结,随时可能冲出来。
“不准追。”他刚才已经说过一次,现在又重复了一遍,“守住阵地。”
他沿着防线走了一圈。每个火铳手都趴在掩体后,枪口对准前方平地。弓弩手爬上了右侧岩壁的高点,视野能覆盖整个登陆区。喷火器组把油罐摆好,喷嘴调整到最佳角度,随时可以点火。
他走到第一道沙袋墙前,弯腰检查火铳支架。木架有些松动,他用手拧紧固定螺栓。旁边一名队员立刻拿来备用铁钉,重新加固底座。
“五十步内归近程组打,超过五十步交给远程组。”他说,“不要乱开枪,节省弹药。”
那名队员点头,转身传令。其他士兵听到命令后,默默调整位置。两组火铳手交换了站位,确保射界清晰。
张定远抬头看天。雾气已经散尽,天光发白。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会完全升起。到时候,滩头的一切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没有任何遮蔽。
他回到中央位置,拔出插在沙地里的长剑。剑柄上的布条被血浸透,变得湿滑。他解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粗布重新缠了几圈。
“刘虎!”他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
他这才想起来,刘虎在上一批登岸时受了伤,已经被安排到后方船舱残骸处休息。现在阵地上由他一个人指挥。
他招手叫来三名老兵。
“沟挖得怎么样?”
“已经挖了一半,还差二十步就连成线了。”
“加快速度。”他说,“矮墙要堆高一点,至少挡住膝盖。”
“是。”
“拒马呢?”
“木桩削好了,正在插桩。”
“五步外,密集排列。不能留空隙。”
“明白。”
“弹药分装好了吗?”
“每人身上带一份,另一份藏在沙袋后面。”
“好。伤员那边谁在管?”
“老李在照看,有两个人轮班守着。”
“让他们随时准备撤离。如果我下令撤退,必须在十息之内完成。”
三名老兵领命离开。他们各自奔向不同区域,开始督促施工。
张定远走向右侧洼地。那个塌陷的岩洞还在那里,洞口边缘的石头湿润,脚印清晰可见。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鞋底纹路——是倭寇常用的硬底靴,尺寸偏大,说明来的人不止一个。
两名士兵守在洞口两侧,手里握着火铳。
“有没有动静?”他问。
“没看见人出来,但里面有声音,像是脚步回响。”
“继续盯着。有人出来立刻报告,不准擅自行动。”
“将军,要不要放烟进去试探一下?”
“不行。”他说,“我们现在要的是守住滩头,不是探洞。万一里面藏着伏兵,惊动了他们会从背后夹击我们。”
士兵低头应是。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沙土,走回主阵地。
浅沟已经快挖通了。十几个士兵正用铁锹铲土,把沙堆在前面形成矮墙。进度比预想快。他知道这些人都清楚形势——只要主力不来,他们就必须靠自己撑住。
拒马也基本完成。三十多根削尖的木桩插在沙滩前沿,斜面向外,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障碍。倭寇就算冲过来,也会被绊住脚步。
他走到喷火器组旁边。两个火器手正在检查油罐密封性。一人打开盖子闻了闻,点点头。
“燃料没问题?”
“没问题,老陈做的防水皮囊很结实,一路上没漏。”
“点火试试。”
火器手划燃火石,引燃导管。火焰“轰”地一声喷出,持续三秒才熄灭。喷嘴没有堵塞,压力正常。
“很好。”他说,“对准林缘出口,一旦发现大队人影就开火。”
“是!”
他继续巡视。弓弩手的箭壶装满了,每支箭都检查过箭羽和锋刃。补给箱打开了一半,食物和水按人头分配完毕,只等需要时发放。
他走到最后方,查看伤员情况。五个人都受了轻伤,最重的是手臂擦伤和脚踝扭伤。军医临时配制的止血粉起了作用,伤口已经结痂。
“还能作战吗?”他问其中一个包着胳膊的士兵。
“能。”那人立刻站起来,“只要拿得动枪,我就不会退。”
其他伤员也纷纷点头。
他看了眼船舱残骸。三艘小船仍系在礁石上,防水皮囊完好,火药未受潮。这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也是最后的希望。
他走回阵地中央,站定。
远处林中的脚步声更近了。不是巡逻节奏,而是集结后的移动。至少二十人以上,正在靠近。
他抬起火铳,检查引信。火药干燥,扳机顺畅。他把枪架在沙袋上,瞄准前方平地。
所有队员都已经就位。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他们趴在地上,盯着各自的射击区域,手指搭在扳机上。
张定远扫视一圈。防线完整,火力覆盖无死角,弹药充足,人员到位。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徽章。那是戚家军的标志,铜质,刻着三个字:戚家军。
他知道戚帅说过的话:“一人为战则力孤,百人成阵则势不可挡。”
现在,这六十三人就是一道阵。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
前方林地边缘,泥土微微震动。一根枯枝断裂,发出清脆声响。
他抬手,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
所有人趴下,屏住呼吸。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树林。
树影晃动了一下。
一支倭寇的矛尖从林中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