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盯着那根竹杖,杖头缠着布条,裂口处露出暗色竹节。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这细节记进心里。油灯晃了一下,巡逻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远。他转身回到帐内,从铁盒里取出那张写有“左耳残缺,袖藏异物”的纸,重新看了一遍,折好放进贴身衣袋。
天刚亮,赵哨官就到了。张定远把纸递给他,只说了一句:“盯住他,别让他察觉。”
赵哨官接过纸,扫了一眼特征描述,点头:“明白,只看不动。”
“他要是出营,不要拦。”张定远坐在案前,手指敲了两下桌面,“但得知道他去哪,见谁。”
“安排两个人轮换跟着,穿便服,不靠近。”
“对。”张定远起身走到墙边的图纸架前,抽出最新一版刺刀卡槽图,“图纸不能再晾在外面。今天开始,换地方晒,每天不定点。收工前盖布,绑绳,双人看守。”
赵哨官记下。
“还有。”张定远回头,“以后所有图纸交接,必须我和老陈同时在场签字,再按指印。少一个环节,不准流转。”
“是。”
赵哨官走后,张定远叫来刘虎。
“西区工棚那边,你派两个靠得住的老兵混进去干活。”
刘虎问:“查那个工匠?”
“不单是他。”张定远说,“我要知道他跟谁说话,什么时候离开工位,夜里几点回窝棚。”
“要不要让伙夫再递纸条?”
“不用。”张定远摇头,“现在每一张纸都可能被盯上。你亲自带人盯,消息直接报我。”
刘虎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上午,火器营照常操练。士兵们列队装填火铳,动作整齐。张定远站在高台边缘看着,目光时不时扫向西区工棚。那个工匠正在搬废铁管,动作麻利,低着头,左手一直插在袖子里。
中午吃饭时,他独自蹲在角落,啃干粮,没跟任何人搭话。
下午,他去了两次图纸帐篷附近,一次说是找工具,一次说迷了路。
每一次,都有暗哨记下时间、路线、停留时长。
傍晚,张定远亲自去了一趟西区。他穿着普通士兵的旧甲,背一把没上膛的火铳,走过工棚时脚步放慢。那个工匠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闪,立刻低头继续敲铁。
张定远没停,但记住了他的脸。瘦,颧骨高,左耳缺角的位置比昨天看到的更明显。
回到主营帐,他提笔在纸上画下这个特征,写下“左耳残缺,行动谨慎,疑似多次试探图纸存放点”。
写完,吹干墨迹,锁进铁盒。
晚饭后,全营集合。
张定远站上训话台,声音平稳:“最近有流民混进修缮队,身份未明。已列入核查名单。你们的任务不变——训练、执勤、发现异常立即上报。其他事,不用猜,不用传。”
底下没人说话。
“明天下午,举行夜间装填比武。”他接着说,“前三队赏肉五斤,加休半日。所有人照常操练,不得懈怠。”
士兵们有了反应,有人低声议论,气氛松了些。
张定远跳下台,拍了拍身边一个新兵的肩:“专心练你的枪,别的事,有我在。”
夜里二更,西区窝棚外传来轻微响动。
那人起身,披上外衣,左手从袖中抽出竹杖,慢慢走出棚子。他走得很慢,东拐西绕,像是怕踩到什么东西。
两名便衣暗哨早已埋伏在侧,一人跟前,一人断后,保持距离,借着屋影移动。
他穿过营地边缘的木料堆,走向北墙角的一段矮栅栏。那里有个缺口,平时用来运废料,今晚守卫换了班,岗哨少了一个人。
他停下,左右看了看,从竹杖夹层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栅栏下的石缝。
然后转身,原路返回。
暗哨没有动。
等他走远,前面那人悄悄靠近石缝,摸出布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小块蜡模,上面印着清晰的接口纹路。
他迅速合上,塞回原处,留下标记信号。
半个时辰后,消息送到主营帐。
张定远正坐在灯下翻看监视日志。他听完汇报,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让他们把布包放回去。”他说,“明天照常换岗,别改巡逻路线。”
“要是他们来取呢?”
“让他们取。”张定远合上日志,“但得知道是谁来取,什么时候来,怎么联系。”
“要不要现在抓人?”
“不。”张定远摇头,“他不是头,只是手。抓了他,后面的人就断了。我们要等线拉出来。”
第二天一早,图纸管理新规正式执行。
张定远和老陈亲自监督第一轮交接。两人签字,按指印,火铳结构图被锁进新制的铁箱,钥匙由张定远和赵哨官各执一半。
晾晒地点换到了南区锻炉旁的小屋,每日轮换,门口加派双岗,进出登记姓名、时间、事由。
西区工棚的修缮队也被重新编组,可疑工匠被调离原岗位,安排去搬运粗木料,远离核心区域。
但张定远没放松。
他知道,敌人不会只靠一个人。
蜡模能拓图,说明他们已经有仿制能力。现在缺的不是技术,是完整图纸。只要这张网还在动,他们就会继续伸手。
中午,刘虎回来报告:“昨晚塞蜡模的人,今天上午被调去劈柴,没再靠近图纸区。但他中午吃饭时,和一个送炭的民夫说了两句话。”
“说了什么?”
“听不清。但那人走的时候,袖口鼓了一下。”
“查那个民夫。”
“已经在查。他是今天早上才进营的,文书齐全,但工部印章颜色偏淡。”
张定远眯起眼:“留着他。别惊动。”
下午,夜间装填比武如期举行。
火器营士气高涨,各队争抢前列。张定远站在场边,一边记录成绩,一边留意西区动静。
那个工匠坐在远处木堆上休息,手里握着竹杖,目光偶尔扫向南区小屋。
张定远注意到了。
他没动,但下令将小屋外围巡逻增加一圈。
夜深,主营帐灯还亮着。
张定远坐在案前,手里拿着最新一份监视简报。上面写着:
“可疑工匠,今夜未出窝棚。
送炭民夫,离营时间酉时三刻,行至十里坡岔道,与一骑马男子短暂会面,后分道而行。
石缝中蜡模仍在,未被取走。”
他看完,放下纸,抬头看向帐外。
巡逻兵影影绰绰,火把光在营墙上晃动。
南区小屋方向,两个暗哨正靠墙站立,一动不动。
张定远站起身,走到桌前,提起笔,在新纸上写下一行字:
“明日午时,放出假图纸,内容为过时火门设计,标记‘紧急修订’字样,置于南屋窗台。”
他吹干墨迹,折好,放进信封。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刘虎。
他推开门,低声说:“北墙外发现新脚印,朝东林子去的,只有一串。”
张定远拿着信封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