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淘汰者聚集处。
曹渊和路明非先后被抬了下来,并排放在一起。
曹渊被“请”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对面是拿着小本本、一脸“和善”笑容的洪教官。
“曹渊?”
“嗯。”
“表现得很不错,坚持到了最后时刻,还掩护了队友。”
洪教官先是例行公事地夸了一句。
“我知道。”曹渊平静回答。
“但可惜,规则就是规则,淘汰了就要接受惩罚。”洪教官笑容不变。
“我知道。”
“现在能听到我们对话的人不多了,除了几位教官,主要就是山里还在挣扎的那几位你的战友。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我们随便聊聊。”
洪教官试图营造轻松氛围。
“你问吧。”曹渊依旧言简意赅,坐姿挺拔,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洪教官摸了摸下巴,决定从一个相对温和的话题开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曹渊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回答:“我不喜欢女孩子。”
洪教官:“???”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拿着笔的手都抖了一下,“你……你该不会是……”
曹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歧义,补充道:“我喜欢成熟的,丰满的,最好是有过伴侣的、充满知性魅力的女人……”
洪教官刚松了半口气,立刻又提了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古怪:“幸……幸好……等等!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更不得了的事情?!你的口味……曹、曹贼?!”
曹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洪教官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强行镇定下来:“咳咳……那什么,曹同学,我们……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嗯……说说看,你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另一头的曹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帐篷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几秒后,他平静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入了山林中林七夜几人的耳中:
“在我六岁那年,没能在村口那条河里淹死我自己。”
洪教官一怔:“为什么?”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曹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会回到村里,不会因为失控捡起地上的镰刀……不会让自己的禁墟暴走,杀光村里一百七十二个无辜的村民。”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平直的语调说道:“更不会被关进镇上的警察局,然后在极度恐惧和混乱中,用一柄磨尖的指甲刀……杀光了整个警察局上下,一百六十一条人命。”
音响里,只剩下山风吹过的声音和几人粗重的喘息。
就连洪教官一众教官和所有淘汰者也一时失语。
“……这不是你的错。”
良久,洪教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小心提起曹渊伤痛的愧疚,“你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力量,这不是你的本意。”
“我的身体,我没能控制住。”曹渊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开脱,“这就是我的错。我从不逃避。”
“………”洪教官再次沉默,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缓和了许多:“那么……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对山里那几位还在坚持的同伴说的吗?”
音响里,曹渊似乎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微弱的暖意。
透过沉重的夜色,清晰地传入了正在山林中亡命奔逃的林七夜、楚子航、安卿鱼的耳中:
“林七夜,楚子航,安卿鱼……”
“别让我和路明非的努力……白费。”
……
回答完后的曹渊被后勤人员带下去休息,只剩下一旁一脸生无可恋的路明非。
“路明非是吧。”
洪教官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神秘的学员。
路明非有气无力地回答,“应该是吧。”
“行吧,那还是一样的流程。”
“能不能不问……”
“不能,那请问路明非,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呢?”
路明非顿了顿,在真言戒指的影响下他眼神略微变得恍惚,
“大概是……能让我觉得‘就是她了’的那种女孩吧。”
“不是因为她多耀眼,或是需要我多卑微地去仰望。而是她看得见我,也愿意看见真正的我。”
“懂我的心,懂我豁出命去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因为……那是我仅有的、能保护重要的人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保护她——就像曾经有人为我做过的那样 。”
路明非低着头,话语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悲伤,那是无数次失去后淬炼出的自我认知。
所有人呆呆地站着,他们本想听别人黑历史,可现在这番话竟勾起他们潜藏在心底的悲伤。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流程还得继续。
洪教官继续问,“那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洪教官只求路明非别再说那么多悲伤的话,再这样下去,整个新兵营心态都要完蛋 。
路明非的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滚烫的悔恨 ,真言戒指的光芒微微闪动。
“我最遗憾的……是力量总是来的太迟。迟得……只能用来说再见。”
话一说出口,洪教官顿感不妙,完了。
“我遗憾的,是没能更早地认清自己。当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废物时,我总以为所有的失去都只是我不够好,配不上那些光芒万丈的人。”
“于是我低头,我退缩,我把那些珍贵的相遇都看作是命运的误拨。”
“我遗憾……那个女孩,她的世界那么小,一个小黄鸭,一个奥特曼就能填满。”
“她的世界又那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和我有关的宇宙。”
“我本该带她离开那座塔,去看看真正的天空,而不是让她用尽全力,只为了在我记忆里留下一声‘SaKura最好了’……”
“这种遗憾,像是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长在心里,每一次心跳,都是痛的。”
“我遗憾……对那个男人,那个一生都想逃离命运去卖防晒油的男人……”
“他也算我的师兄,他扛着那么重的责任和正义,走得那么孤独,我本该能成为他可以信赖的盟友,和他平肩作战,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那条决绝的、没有归途的路,沉入无尽的黑暗,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
“我遗憾……那个和我一样会烂话连篇,在游戏里被我虐得嗷嗷叫的兄弟,我们本该在网络上互损,分享着微不足道的快乐。”
“可我没能把他从那个古老的、残忍的诅咒中拉出来。”
“我对着他龙王的面孔,只能射出杀死朋友的子弹。”
“那场命运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们留下和棋的机会。”
“我遗憾……那个在黑暗和光明的缝隙里挣扎了一辈子的男人,他像一朵开在深渊里的彼岸花。”
“他渴望被爱,渴望被救赎,我见过他极致的美与哀伤,却终究没能为他劈开囚牢,人他真正为自己活一天,哪怕只有一天。”
“我遗憾那个沉默的、像樱花一样骤然绽放又骤然消逝的女人。”
“她的生命那么炽热,全部奉献给了另一个人的背影,我看着她从高空坠下,没机会给她一个应有的敬意。”
“她的忠诚和爱,映照出我的犹豫和懦弱。”
“我遗憾……在那场盛大的死亡落幕时,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观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这些遗憾……它们没有让我沉沦,反而成了我挥刀的力量。”
“我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曾经那个无力,犹豫,总是慢了一步的路明非。”
“但正因如此……现在的路明非绝不能再次重复那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