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善清回想起那段时日,自己确实心浮气躁,易怒易妒,看谁都不顺眼,竟在御前也失了分寸……难道……难道自己竟被周景兰那贱人算计了?!
“好毒的心肠!周景兰,你竟敢如此害我!”
高善清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桌上的粗瓷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在空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她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猛地从妆匣底层摸出另一只赤金点翠耳环——这与她之前用来收买人手、演出火中救驾那一场戏的耳环本是一对。
“蕊珠,去找外面看守的那个小内监,把这个给他,让他想办法交给曹公公!”
高善清将耳环塞给蕊珠,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狠厉,“告诉他,我高善清,还没死!”
蕊珠不敢怠慢,连忙应下,悄悄去了。
几经周折,曹吉祥果然趁着夜色,溜进了这破败宫苑。
他如今在御前失了势,只能去巴结司礼监掌印王振,日子也大不如前,脸上带着一股阴郁之气。
“高美人,别来无恙啊?”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行礼,打量着这破败环境,语气带着讥诮,
“找奴婢来,有何指教?”
高善清冷笑一声:
“曹吉祥,咱们如今,算是同病相怜了?都被那周景兰害得不浅!”
曹吉祥眼神一阴:
“哼,不敢与美人同病相怜。美人找奴婢,总不是来叙旧的吧?”
高善清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怒火,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
“曹公公是明白人。我如今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还望公公指点一二,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曹吉祥斜睨着她,见她姿态放低,这才慢悠悠地道:
“也没什么新鲜事。左不过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怀了龙裔,如今是宫里头一份的金贵。周贵人嘛,依旧圣心眷顾,在皇后面前也得脸得很。”
“钱皇后有孕了?!”高善清声音陡然拔高。凭什么!那些女人都能风光得意,唯独她要在烂泥里挣扎!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抓住曹吉祥的衣袖,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曹公公!我……我也可以有孕!只要你能安排……!只要一次!我若能怀上龙种,必定能走出这鬼地方!到时候,你我里应外合……”
曹吉祥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脸上满是惊骇与讥讽:
“高美人!你疯了不成?!秽乱宫闱,冒充龙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想死,别拉着奴婢一起!这事儿绝无可能!”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一刻也不想再与这个疯妇纠缠。
“曹吉祥!”高善清见他决绝,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仿佛也要熄灭。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美人的尊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拉住曹吉祥的袍角,声音凄厉而绝望,
“曹公公!我求你!看在往日我曾提携过你的份上,给我指一条明路!我不想老死在这里!我不想!”
她仰起脸,泪水混着灰尘蜿蜒而下,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现在已是六月,暑气一天比一天重!万岁爷……万岁爷定会来西苑避暑的,是不是?他一定会来的!”
曹吉祥正要挣脱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却眼神灼亮的高善清,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西苑……避暑……
他盯着高善清,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女人的价值和……可利用之处。
正如高善清所料,钱皇后身孕已有数月,越发不耐紫禁城中的闷热。孙太后体贴儿媳,便向朱祁镇提议移驾西苑凝和殿避暑。
圣驾遂至西苑。太液池烟波浩渺,水风送爽,远处琼华岛上的亭台楼阁在碧波掩映下,宛如仙境,确实比宫里清凉惬意许多。
这日晚膳后,朱祁镇在凝和殿设小家宴,孙太后、钱皇后、吴太妃并几位妃嫔在座。殿外临水,夜风习习,吹散白日的余热,倒也舒适。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曹吉祥如今虽不在御前核心,但凭着在王振手下当差,也能在这等场合凑近伺候。
他见时机差不多,手上捧着一把刚刚结出的小莲蓬,便躬身笑着提议:
“陛下,太后娘娘,今夜月色虽不朗,但太液池中晚荷初绽,别有一番风致。尤其那片醉仙莲,在夜色水光中,恍如仙子凌波。诸位娘娘若有雅兴,不若移步池边曲廊,临水赏荷,亦是消夏一乐。”
魏德妃正觉得宴席无趣,闻言撇了撇嘴,率先反对:
“大晚上的,乌漆嘛黑,能看清什么荷花?再说了,水边蚊虫多,若是惊扰了皇后娘娘凤体,谁担待得起?”
周景兰坐在一旁,默默饮茶,心中却觉曹吉祥此举有些突兀。他并非这等会主动提议风雅之事的人。
朱祁镇却被勾起了些许兴趣,正要开口,忽然,靠近水边的一片茂密荷叶从中,竟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缥缈乐声!
随即,一个身着轻薄纱衣的曼妙身影,如同鬼魅般,自层层叠叠的荷叶深处缓缓旋舞而出!
月色朦胧,水汽氤氲,宫灯的光晕在水面与荷叶间破碎摇曳。
那女子以背对席间,身段窈窕柔软,舞姿轻盈如梦,长长的水袖随着她的旋转拂过水面,带起细碎涟漪,恍如洛神再世,又似荷花成了精魅,在月下翩跹。
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与舞动的袖摆之后,看不真切,但那背影,那舞动的韵律……
席间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宛若天成的月下荷舞吸引了目光。朱祁镇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惊艳与探究之色。
周景兰的心却猛地一沉!
那个背影……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光线迷离,但那扭动腰肢的习惯,那脖颈的弧度……
像极了高善清!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以这样一种方式?!曹吉祥方才的提议……难道是?!
周景兰立刻抬眼看向曹吉祥,只见他垂手立在角落阴影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阴冷的笑意。
不好!
周景兰心中警铃大作。高善清这是要兵行险着,借此机会,重新回到皇帝的视线之中!
夜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那舞女的纱衣紧贴身体,勾勒出更加清晰的轮廓。朱祁镇看得愈发专注,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魏德妃、王贞妃等人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西苑太液池的宁静夜晚,因这月下荷影中的一舞,骤然变得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