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妃先是一愣,随即气得脸色涨红:
“你!...万岁爷,高贵人以下犯上!您看怎样论处?!”
朱祁镇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那点温和瞬间消失无踪。
他素来不喜妃嫔在公开场合争执,尤其是高善清这般尖锐失态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沉声道:
“够了!坤宁宫岂是喧哗之地?高美人,你少说两句!”
高善清被皇帝呵斥,这才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心中又悔又怕,那股莫名的烦躁却依旧在胸腔里冲撞。
周景兰见朱祁镇发怒,喝了一口茶后,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
钱皇后见状,赶忙问道:
“周美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说起来,郕王妃汪氏如今在吴太妃宫中住着,前儿也偶感风寒,叫人挂心。”
周景兰闻言,心中一个想法立刻生了出来,关切地接话:
“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汪王妃在太妃宫中若觉烦闷,不如请皇后娘娘得空时,带她到各宫走走散心。嫔妾宫中虽简陋,倒也清静,若娘娘和王妃不嫌弃,随时欢迎过来坐坐,说说话也是好的。”
此刻清宁宫里,郕王朱祁钰带着杭泰玲入宫,向孙太后和生母吴太妃请安。
孙太后端坐上位,看着杭泰玲明显隆起的腹部,赏下一些寻常的布匹和补药,语气不咸不淡:
“杭选侍有了身子,要好生将养,为郕王开枝散叶,也是你的福分。”
吴太妃则热情得多,拉着杭泰玲的手,满脸是笑,话里有话:
“好孩子,快坐着。你这肚子瞧着就显怀,定是个健康的哥儿。这可是先帝血脉的延续,是我们老朱家见字辈的头一个孩子!泰玲,你可是我们朱家的功臣啊!”
她刻意强调先帝血脉和头一个孩子,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孙太后。
孙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韩桂兰淡淡道:、
“把哀家那对赤金蟠桃簪赏给杭选侍吧,盼她平平安安,莫要……福薄承受不起。”
这赏赐带着明显的敲打和诅咒意味。
杭泰玲心中苦涩,却只能恭敬谢恩。
两人退出清宁宫,方才在殿内那点勉强的和睦瞬间荡然无存。
朱祁钰立刻甩开了杭泰玲的手,脸色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冷漠,仿佛多碰她一下都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趋步上前,对杭泰玲道:
“杭选侍,长安宫周美人听闻选侍入宫,心中挂念,特请选侍过去一叙。”
杭泰玲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就想拒绝:
“我……我身子有些乏了,可否……”
“去吧。”朱祁钰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周美人既然相邀,莫要失了礼数。”
他听到周景兰的名字,心中一阵复杂的悸动,既想知晓她的近况,又怕面对那份物是人非的尴尬。让杭泰玲去,或许能窥见一丝半缕她的消息。
杭泰玲见他发话,不敢再推辞,只得忐忑不安地跟着引路的内侍,向着那座她既熟悉又感到无比压力的长安宫走去。
杭泰玲战战兢兢地跟着引路宫女踏入宫门。
她刻意穿着宽松的宫装,腹部用生绢紧紧束缚,但仔细看去,那隆起依旧比寻常五个月身孕要明显些,只是她步履小心,勉强遮掩。
实则,她腹中骨肉已近八月。
周景兰见她进来,脸上立刻堆起旧日姐妹般的亲切笑容,起身相迎:
“泰玲!快进来坐,如今你身子重,可要仔细些。”
她亲手扶住杭泰玲的胳膊,引她到铺了软垫的榻上坐下。
唐云燕也凑上前,满脸关切:
“泰玲姐姐,这肚子瞧着……嗯,养得真好!想必小世子定然健壮。”
她说着,手似无意地想轻轻触碰杭泰玲的腹部,感受大小。
杭泰玲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巧妙侧身避开唐云燕的手,顺势抚上自己的肚子,强笑道:
“劳妹妹们挂心,一切都好。”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被看出端倪。
周景兰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茶盏,似随意道: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翻看胡仙师留下的医书,看到一味续断合着桑寄生的方子,最是适合怀孕五个多月,稳固胎元,强健筋骨。回头我让人把方子抄给你,让府医瞧瞧是否合用。”
她目光平静地落在杭泰玲脸上,仔细观察她最细微的反应。
杭泰玲心头猛跳,她哪里只是五个多月!她努力维持着镇定,端起宫女奉上的安胎茶啜了一口,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神色,含糊道:
“多谢景兰惦记着。我……我近来用药都是樊姑姑和府医精心调配,倒还稳妥。”
周景兰见她避重就轻,也不追问,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意:
“无妨,这安胎之事,不同月份自有不同的调理法子。等你到了八个月临近生产时,我再为你寻一味更好的药材,定能助你平安顺产。”
她特意加重了八个月三个字。
杭泰玲已经感觉到周景兰话里有话,这试探太过明显!
她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生怕言多必失,连忙挤出笑容转移话题:
“景兰,你在宫中……一切可还安好?万岁爷他……待你可好?”
她试图将焦点引回周景兰身上。
周景兰看着她强装的笑容,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落寞,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美人罢了。万岁爷嘛……也就那么一回,过后便抛诸脑后了。这深宫寂寥,日子……也不过是熬着罢了。”
她语气幽幽,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
杭泰玲瞬间失神。只有一回?就被抛下了?她看着周景兰姣好却难掩寂寥的侧脸,想起那个人的无情,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道:
“景兰……你……你别难过……”
周景兰与唐云燕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杭泰玲那一瞬间的失神和复杂的情绪,没有逃过她们的眼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女清晰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汪王妃驾到——”
杭泰玲脸色骤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慌乱地看向周景兰。
周景兰反应极快,立刻指向内室入口处的一座紫檀木雕花屏风,低声道:
“快,先到后面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