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的常青树下,天赐正以指尖金轮勾勒阵图。最后一笔将成时,心口突然剧震——那枚以常青树枝编织的护甲应声碎裂,露出冰封千年的肌肤。裂痕深处,一点金芒如困兽搏动,每一次挣扎都引得云海翻涌。
“陛下!”老剑圣撕裂虚空而至,“北荒魔气异动,见诚花开始枯萎!”
天赐垂眸望向人间。自九龄花开已过三载,那些皎白花朵确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最先枯萎的恰是开得最盛的北荒边境——当年被魔神污染最深的区域。花瓣蜷缩成灰烬,触碰过花枝的百姓额间心灯印记随之暗淡,许多人再度陷入前世梦魇。
“不是枯萎。”天赐金轮扫过凋零的花骸,“是愿力耗尽。”
老剑圣愕然:“可百姓对九公主的感恩...”
“感恩终有尽时。”天赐拂去肩头落花,“魔神算准了她散尽的寿元只能支撑三载。”
话音未落,北荒传来第一声惨叫。某个刚失去心灯印记的蛮族战士突然挥刀砍向同伴,眼中赤红与三年前如出一辙:“我看见了!你前世杀我全族!”
混乱如野火蔓延。失去见诚花安抚的记忆再度暴走,曾经和解的仇怨死灰复燃。更可怕的是——枯萎的花根深处钻出漆黑藤蔓,缠绕住癫狂者脚踝,将他们拖向地底蠕动的阴影。
“魔神在收割怨念。”天赐金轮骤亮,“他要以众生之恶重铸魔躯。”
九龄堂遗址此刻正上演着诡异一幕。
数以万计的百姓跪求百花重绽,香火堆成丈高小山。当最后一片花瓣在祭坛上凋零时,人群爆发出绝望的哭嚎。突然有个老妪爬上台,颤抖着捧起灰烬贴在心口。
“九公主在时...”她嘶声高喊,“何曾要你们跪求过?”
众人怔忡间,老妪额间本已黯淡的心灯印记突然复明。她竟是在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强行维系着与见诚花的共鸣!
“老婆子前世是饿死的乞儿。”她泪流满面,“得九公主半块炊饼才活到转世...今日舍了这残躯又何妨?”
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他们不再跪求,反而手挽手围住枯萎的花根,以自身微薄愿力反哺大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额间印记飘出,渗入泥土试图唤醒什么。
地底突然刺出魔神触须!漆黑藤蔓缠住献祭者咽喉,贪婪吮吸着愿力。
“愚蠢。”魔神嗤笑回荡四方,“正缺养料...”
嗤笑声戛然而止——那些被吞噬的愿力突然在触须内部灼烧!原来百姓奉献的不是恐惧而是祝福,纯粹善念对魔气不啻于剧毒。
“继续!”老妪虽被触须贯穿仍大笑,“烫死这孽障!”
瑶池仙镜前,天赐凝视着人间惨剧。
金轮神目看透表象:百姓的愿力确实能灼伤魔神,但太过微散。就像亿万萤火试图照亮永夜,终将被黑暗吞噬。
“陛下不如降下神谕?”仙官急切道,“引导愿力汇聚...”
天赐摇头。他想起母亲消散前的叮嘱——莫贪取众生福报。那些自愿奉献的愿力是世间最纯粹之物,一旦被神权引导便失了本真。
正沉吟时,北荒边境异变陡生!某个被魔神触须卷起的孩童在濒死时哭喊:“九公主娘娘救我——”
孩童心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并非来自额间印记,而是从魂魄最深处迸发,瞬间净化了周身魔气。
天赐猛然起身:“是了...唯有极致的情念才能唤醒沉睡的愿力。”
他拂袖展开万里山河图,指尖轻点九处地脉节点。金轮神光灌入地底,竟是将当年九公主散入众生命脉的寿元残余彻底激活!
“朕不要你们奉献。”他声传三界,“只要最诚心的祈愿。”
第一声祈愿来自青云山下。
周婆婆的转世——如今已是百岁人瑞——正坐在当年小院门槛上缝补衣物。针尖刺破指尖时,她忽然抬头望向昆仑。
“九姑娘。”老人笑得豁牙透风,“您送的那枝桃花,老婆子供到今天哩。”
她颤巍巍捧出个陶罐,里面枯枝忽的生发新蕊。愿力如溪流汇向昆仑,比其他人的纯粹百倍。
第二声祈愿来自幽冥血海。
玄阴仙子残魂正在魔气中挣扎。她忽然抓住心口灼热的心灯印记,嘶声大笑:“师姐你看...我偏要做你最后的信徒!”
魂体自爆成万千光点,愿力竟染着血色冲霄而起。
第三声祈愿来自北荒战场。
那个曾受愿力所救的蛮族战士,此刻正以身躯为屏障护住孩童。被魔神触须贯穿胸膛时,他竟咬碎牙关咆哮:“老子来世还要做九公主的信徒!”
愿力如烽火燎原。
亿万祈愿汇聚成河,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昼。
河流奔向昆仑山巅,却在触及天赐心口前骤然分流——竟是被魔神以时空禁术截断!
“本座等了千年...”魔神虚影贪婪吞噬愿力长河,“就待这至纯愿力重铸魔躯!”
天赐冰封的心口裂痕愈深。金轮神光与魔气激烈绞杀,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星辰摇坠。
危急关头,九龄堂遗址地底突然冲出一道白光!那是最初那坛腌梅所化的灵体,裹挟着九公主残留的思念撞向魔影。
“你忘了——”灵体在消散前脆声大笑,“愿力最盛处,从来是凡尘烟火!”
魔神一怔,随即发出惊恐厉啸。只见那些被截断的愿力并未消散,反而化作细雨洒向人间。雨滴落处,百姓最平凡的日常皆成愿力源泉:
妇人哄睡婴孩的摇篮曲,老农抚摸稻穗的叹息,书生灯下誊写的诗行...甚至九公主当年救治过的患者后代,正在婚宴上共饮合卺酒。
亿万微末愿力重聚,这次不再汇聚成河,而是化作春蚕吐丝般的金线,温柔缠绕住天赐心口。
“不好!”魔神察觉真相时已晚,“这些愿力在织补...”
冰封千年的心口轰然炸裂!金轮神光如旭日东升,照得三界通明。天赐低头看向心口——那里没有心脏,只有盏以愿力重燃的心灯,灯焰中九公主虚影正颔首微笑。
“原来如此。”他轻抚心灯,“祈愿不是索取,是相信。”
魔神咆哮着催动最后杀招。北荒地底钻出三千魔藤,每根藤蔓顶端都卷着个额间渗血的心灯者。
“本座要你选——”魔音震裂苍穹,“是救这些蝼蚁,还是护住心灯?”
天赐却望向人间。只见百姓们不再跪拜,反而手捧心灯印记齐声歌唱。歌声凝成的愿力不再涌向他,而是彼此交织成网,托起那些被魔藤卷住的受害者。
“她教会的从来不是祈愿。”天赐心灯火光大盛,“是互助。”
金轮神光斩落时,魔神终于露出恐惧之色:“你竟将心灯与众生共燃?!”
“从来如此。”天赐扯碎最后一道魔藤,“她的光,本就该照彻所有黑暗。”
心灯骤然大亮,光芒过处魔气如雪消融。当最后一丝黑暗被净化时,所有心灯印记者都听见九公主的轻叹:
“愿力长明处,自有重逢时。”
天赐低头看向心口。那盏心灯已扎根成参天巨树,枝桠间垂落的白花苞正在缓缓绽放。
而昆仑山巅的常青树,终于结出第一枚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