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二章：雪原迷踪
雪，无边无际的雪。
目光所及，唯有起伏的雪丘，如同凝固的白色浪涛，一直延伸到铅灰色天穹的尽头。枯死的灌木丛从雪中探出漆黑的枝桠，像绝望者伸向天空的手臂。风不大，却带着透骨的寒意，卷起雪粉，在空中打着旋，给这片死寂的天地增添了几分朦胧与虚幻。
飘雪背着天琦，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每一次迈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冰冷的雪顺着破损的裤脚钻进去，融化，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在面前形成一团团迅速消散的白雾，长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密的冰霜。
体内的空虚感一阵阵袭来，那是灵力近乎枯竭的征兆。九天霜雪功的运转如同生锈的齿轮，艰涩无比，只能勉强从这灵气相对稀薄的环境中汲取一丝丝微弱的寒气，转化为聊胜于无的灵力，支撑着她不至于立刻倒下。神魂的创伤更是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让她头脑一阵阵发沉，视线偶尔会出现细微的模糊。
背上的重量，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天琦依旧昏迷着，他的头无力地靠在飘雪的肩颈处，冰冷的脸颊贴着她温热的皮肤。那微弱的、带着幽冥死气侵蚀感的呼吸，如同细针，一下下扎在飘雪的心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青铜令牌的清光与生命碎碑的生机，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死死守护着核心区域，与那不断试图扩散的黑色幽冥死气进行着拉锯。这场战争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天琦本就微弱的生机。
“坚持住，天琦……”飘雪在心中默念，仿佛这样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我们……就快找到落脚点了。”这话语，与其说是安慰天琦，不如说是支撑她自己。
在她身后，紫璃迈着沉重而略显踉跄的步伐。缩小体型后，它不再有往日太古魔豹的赫赫凶威，更像是一头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的巨豹。暗黑色的皮毛在雪地中并不显眼，但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行动间偶尔会崩裂，渗出丝丝暗红色的血迹，很快就在低温下凝固。它努力收敛着气息，但那源自血脉的高傲与暴戾，仍在不经意间从它偶尔扫视四周的、略显黯淡的竖瞳中流露出来。背负着同样状态不佳的皓影，对它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也是一个不轻的负担。
皓影趴在紫璃背上，尽可能减少它的消耗。它那双日月异瞳不再有往日流转的神光，更像两颗品质上乘的宝石，静静地观察着周围。它放弃了大规模释放感知，那对现在的它来说负担太重，转而将仅存的精神力集中于对细微痕迹的捕捉和分析。
“方向……应该没错。”皓影的意念传入飘雪心中，带着一丝疲惫的肯定，“风中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那个人族聚集点的‘烟火气’，似乎在逐渐变得清晰一点。还有……一些车辙和被风雪掩盖大半的足迹痕迹，指向那个方向。”
它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片雪原……比看起来更危险。我刚才感知到西边那片看似平坦的雪地下方有空洞，可能是被雪覆盖的冰缝或者沼泽。还有，东北方向那片枯木林里，有……几具被啃食过的野兽骸骨，时间不长。”
飘雪心中一凛。失去了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自然危险，此刻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
“绕开那片区域。”她哑声吩咐，调整了一下背着天琦的姿势，选择了一条看似更崎岖、但根据皓影指示相对安全的路线。
沉默的行进继续着。
除了风雪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踩碎积雪的“嘎吱”声，以及彼此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这种绝对的寂静和未知，最能侵蚀人的意志。他们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距离人烟还有多远，不知道影杀尊者的追兵何时会如同噩梦般降临。与北境联盟、与铁壁城、与过往熟悉的一切，都彻底失去了联系。他们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孤舟，漂泊在这片白色的荒漠之上。
飘雪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了青岚崖的宁静，想起了与天琦初遇时的情景，想起了在幻雪森林中并肩作战，在紫炎川烈焰下的生死与共……那些画面如今想来，恍如隔世。曾经，他们是足以影响北境局势的力量，灵犀尊主与霜雪圣主的名号虽未正式传扬，但已在高层心中留下印记。可如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通红的、甚至有些龟裂的手，感受着背后那沉甸甸的生命重量，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她迅速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她是这个濒临破碎的团队此刻唯一的支柱。
时间在缓慢而煎熬地流逝。
天空的铅灰色愈发浓重，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北境的夜晚，温度会骤降，风雪也可能加剧，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若找不到庇护所，后果不堪设想。
“飘雪，”皓影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有情况。”
飘雪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前方。紫璃也停下了步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尽管它努力压制，但那本能般的敌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在前方不远处的雪坡下，一片凌乱的景象映入眼帘。
几辆破损的、样式普通的马车倾覆在地，车轮断裂，车上的货物（看起来像是皮毛和普通药材）散落一地，大多已被积雪覆盖。雪地上，残留着大片已经发黑冻结的血迹，以及一些明显的、非人类的巨大爪印和拖拽痕迹。几具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半埋在雪中，早已僵硬，脸上凝固着惊恐与痛苦的表情。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这里似乎不久前发生过一场袭击，袭击者很可能是雪原上的猛兽或者……低阶魔物。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是……雪狼群的痕迹，可能混杂了被魔气侵蚀的个体。”皓影仔细感知后判断，“规模不小。看来这条路线……也并不太平。”
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灭了飘雪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找到人烟的希望之火，也让她的心更加沉重。这片陌生的雪原，不仅环境恶劣，还充满了野性的危险。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景象中，飘雪冰蓝色的眼眸却猛地一亮。
她注意到，在一辆倾覆的马车残骸旁，半埋着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皮质水袋，以及一个散落在地、塞子紧塞的玉瓶。旁边，还有一小捆似乎未被完全翻乱的、用于生火的干柴和火绒。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紫璃，警戒。”飘雪低声吩咐，然后将天琦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处背风的雪窝里。她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快步走到那辆马车残骸旁，捡起了水袋和玉瓶。
水袋入手沉重，里面似乎还有大半袋水，虽然可能已经冰冷刺骨，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无异于甘泉。她拔开玉瓶的塞子，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是最基础的“回气散”，品质普通，但对于灵力枯竭的她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又迅速将那捆干柴和火绒收起。
这些微不足道的收获，在此刻的飘雪眼中，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珍贵。它们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她准备返回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雪地中半掩着的一块粗糙的皮质地图碎片。她心中一动，将其也捡了起来。地图很简陋，只勾勒出部分丘陵和一条蜿蜒的路线，终点标记着一个模糊的名称——“落雪亭”？字迹有些潦草难辨。但这至少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我们得快离开这里。”飘雪回到天琦身边，将水袋和回气散小心收好，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现场，“袭击者可能还在附近徘徊。”
她给天琦喂了一小口冰冷的清水，自己也服下少许回气散，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流在几乎冻结的经脉中化开，精神稍稍一振。
没有时间休息，必须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找到更安全的过夜地点。
重新背起天琦，带着收集到的有限物资，两人两兽再次上路，绕开了那片血腥的袭击现场，根据那张简陋地图碎片指示的“落雪亭”方向，也是皓影感知中“烟火气”隐约传来的方向，继续着这前途未卜的跋涉。
身后的足迹，很快就被新的风雪覆盖。
前方的路途，依旧笼罩在迷踪般的雪雾之中。
他们不知道，这片看似荒芜的雪原，即将把他们卷入另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而“虎落平阳”的他们，又将如何在这迷踪之中，寻得那一线生机？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