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辗转。
青禾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准备考研的那段日子,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念头,东窜西跳,却理不出个头绪。
想出宫,口袋空空,身份低微。想留下,心里那点不甘心又时不时冒出来刺她一下。
翻来覆去,直到窗外天色泛出灰白,才勉强合眼,却也是浅眠,一丁点儿动静就醒。
次日清晨起身,眼下便添了淡淡的青影。她强打起精神伺候胤禑洗漱更衣,正在替他整理袍袖时,他瞧着窗外难得的晴好天气,忽然道:“有些日子没去给额娘请安了,今日得空,去一趟翊坤宫。”
青禾心里大翻白眼,面上却低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翊坤宫……她心里有些发憷,王嫔虽性子清淡,可是翊坤宫的总管太监赵德海更是出了名的严厉,眼睛毒,规矩重,每回见到他,青禾都觉得后颈发凉。
尤其是刚穿越时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罚死了,ptSd十分严重。
胤禑的车轿刚到翊坤宫门口,早有伶俐的小太监进去通传。青禾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刚迈进宫门高高的门槛,迎面就撞见赵德海正指挥着小太监擦拭廊下的鎏金铜鹤。赵德海见到胤禑,立刻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甩袖打千:“请十五爷安!娘娘刚还念叨您呢,快里边请。”
他的目光随即自然地落到青禾身上,那笑容便淡了些,变得公事公办,带着一种惯常的审视意味。
青禾只觉得那目光像小刷子一样扫过自己全身,从头到脚的打扮、仪态,似乎都被评估了一遍。
她慌忙垂下头,规规矩矩地蹲身行礼:“请赵总管安。”心里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德海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便不再看她,只侧身殷勤地引着胤禑往里走。
青禾暗暗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似乎出了一层薄汗,赶忙快步跟上,心里那份不自在却挥之不去。这种时刻被人拿捏,命运悬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真真是如履薄冰。
进了正殿,王嫔娘娘正歪在暖炕上,背后靠着金心绿闪缎大引枕,瞧着气色尚可,见儿子来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胤禑上前一步利落地打下马蹄袖,规规矩矩地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
王嫔笑着招手让他起来,又赐了座。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问及饮食起居,又细细说起即将到来的祈谷和谒陵之事,车马、衣物、随行人员可都妥当?
王嫔一一叮嘱,慈爱之余又不失宫中妃嫔的细致。
末了,她沉吟片刻,目光温和地看着儿子,语气放缓了些:“你年纪也不小了。前些年总病着,额娘和你皇阿玛心里惦记,光顾着你的身子骨,便没顾上这些。”
“如今你身子大好了,开府建牙,眼瞅着大婚也在眼前了。瞧瞧你十四哥,才比你大四五岁,人家弘春、弘明那两个小猴儿都满地跑,会喊阿玛了。”
胤禑捧着茶碗,安静地听着。碗里是额娘这儿惯用的香片茶,热气氤氲。
他对这事儿并无太多想法,兄长们都是这般过来的,额娘此刻提起,也是常理,是为他考量。他略略点头,表示认真在听。
王嫔见他没什么抵触,便继续道:“额娘瞧着,你身边伺候的人虽稳妥,王进善、青禾他们,倒都是得用的。但到底没个知冷知热、能贴身照顾你起居的。”
“开府之后,里外事务愈发繁杂,将来福晋进门,府里也需要有旧人帮衬着打理,才像个样子。”
“内务府前几日递了牌子,报了几个合适的人选。额娘替你相看了一个,是正白旗的刘佳氏,家里是包衣佐领下人,根基清白,性子瞧着也柔顺安静,不是那起子轻狂张扬的。”
“额娘想着,等十三祈谷礼成后,就让她进府。十六你随驾去谒陵,路上山高水远,也好有个人仔细照应你的饮食起居,额娘才能放心些。”
刘佳氏。胤禑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并无甚印象。他放下茶碗,点了点头:“儿子听额娘安排。”这在他看来,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王嫔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好。额娘也是为着你着想。”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侍立在胤禑身后不远处的青禾,青禾立刻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定了下来。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喝了半碗酪子,胤禑便起身告辞。王嫔又叮嘱了几句天寒加衣的话,才让赵德海好生送出去。
回府的路上,胤禑靠着轿壁闭目养神。轿子微微摇晃,额娘的话还在耳边。有个格格进门,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他甚至能想象出额娘和身边嬷嬷们会如何安排后续事宜。
可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刚才在额娘宫里,青禾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紧张模样,又想起平日里她安安静静,却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样子。
心里头隐隐约约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觉得这事儿......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了所以然来。
但他很快便将这念头归因于连日演练的疲惫,并未深想。
青禾跟在轿子旁边走着,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锅。她面上努力保持着平静,依旧是低眉顺眼,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
刘佳氏?格格?这就要进府了?
她飞快地消化着这个信息。
对于胤禑要有侍妾这件事,她倒没什么感觉,这是这个时代贵族男子的常态。她震惊的是另一件事。十四阿哥胤祯,就那个性子跳脱,天天一张嘴叭叭叭叭叭叭叭叭的十四爷?他居然……都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青禾简直无法想象。虽然只是吃瓜群众一枚,但还是无法将“父亲”两个字和十四阿哥联系起来。
清朝的婚育年龄和效率,再次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不由得偷偷瞥了一眼轿子,心里嘀咕:爱新觉罗家的繁殖能力……未免也太强了些。
旋即,她又想到自己。格格进府,虽地位不高,虽地位远不及未来的福晋,但毕竟是半个主子,是名正言顺的“小主”。
府里的人际关系恐怕要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她这个小小宫女,日后行事恐怕也要更加小心谨慎,分寸拿捏需得更准确才行。既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又不能得罪了新来的格格,其中的度,难以把握。
更重要的是,格格都要进府了,说明这个十五阿哥真正成家立业的脚步越来越近。这个府邸,将会越来越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而她离二十五岁,还有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