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疆勒住缰绳。
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大团的白气。
他身上的甲胄已辨不出原色。
一层又一层的血浆凝固其上,月色下,是令人心悸的暗沉。
梁至策马来到他身边,身上的杀气还未完全收敛。
“将军,战场打扫完毕。”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血战后的沙哑。
“我军有数十人负伤,未添新亡。”
“此战,俘获战马一千匹,皆为上等。”
赵无疆只是轻轻颔首,动作幅度微不可察。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村庄的残垣断壁,望向东方那片依旧漆黑的天际。
天,快亮了。
“留下五百人。”
他的声音很轻。
“伤员优先,一人三骑,立刻返回狼牙口,向军师复命。”
“其余人,原地休整一刻钟。”
“一刻钟后,直奔望南山。”
梁至抱拳领命,没有一句废话,转身便去安排。
赵无疆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纹丝不动,整个人都像是凝固在了黑暗里。
他缓缓抬起冻得僵硬的双手,凑到嘴边,呵出几口热气。
白色的雾气从他指缝间升起,又迅速被刺骨的寒风吹散。
他的眼神深邃,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很快,梁至便将五百人的队伍安排妥当。
那些伤兵被小心地扶上马背,带着缴获的战马,悄然离开了村庄,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梁至策马回到赵无疆身边。
“将军,要不下马先歇歇?”
他看着赵无疆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忍不住劝道。
从离开狼牙口到现在,这个男人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赵无疆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梁至身上。
“给我找一身大鬼的衣甲。”
“另外,让一千个兄弟换上。”
“一会,我们打头阵。”
梁至的瞳孔骤然一缩,但立刻就明白了赵无疆的意图。
片刻之后,梁至提着一身还带着余温的大鬼千户甲胄回来。
只是,他自己身上,也已经换上了一套同样制式的大鬼百户衣甲。
赵无疆看着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
“你啊你。”
他看着梁至,声音里透着无奈。
“你随我进去,万一出了问题,谁来指挥大军?”
梁至将手中的甲胄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不还有老吕么。”
“他清剿完那些苍蝇,肯定会跟上来的。”
赵无疆接过那沉重的甲胄,没有再言语,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系带。
寒风灌入,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穿着那身属于敌人的衣甲。
见四下无人,只有几个亲卫在远处警戒,梁至也换回了以前的称呼,声音压得更低了。
“赵哥,你说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赵无疆熟练地扣上甲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有那三个小家伙在,老关和老庄也在,殿下亲自坐镇,没事。”
梁至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开口。
“话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跟大鬼骑军真正地正面碰上一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如今就算是突袭,靠着出其不意,咱们的人损失还是不小。”
“这样的战损比,别说殿下了,我看着都心疼。”
赵无疆已经穿戴完毕。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这身不甚合身的甲胄,冰冷的金属摩擦着皮肤。
随后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你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梁至闻言一怔,随即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更有期待。
“你真是跟先生一起长大的,说话都一个味道。”
赵无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几不可察。
他没有再回答。
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面向那剩下的近万名骑兵。
他的声音,如同冰原上的寒风,传遍全军。
“出发!”
……
望南山下。
火光,将这片光秃秃的山坡映照得如同白昼。
数万支火把连绵成片,像一条巨大的火龙,盘踞在山脚,将整座望南山围得水泄不通。
端瑞端坐于马背之上,脸上的神情惬意而残忍。
他看着身旁一名千户,懒洋洋地开口。
“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那千户连忙躬身回答,声音里满是谄媚。
“回万户,尚有两万余人。”
“两万……”
端瑞咀嚼着这个数字,忽然笑了。
“周雄这个废物,倒也算是个角色。”
“困兽之斗,居然还能拼掉咱们近万的兵力。”
那千户立刻接话,笑得满脸褶子。
“那也远不如万户您神威盖世!”
“哈哈哈!”
端瑞放声大笑,虽然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国师的安排,但这份唾手可得的功劳,依旧让他无比受用。
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毫不掩饰。
他挥了挥手。
“通知下去。”
“将所有箭矢,全部引燃。”
“给老子往山上射!”
“我倒要看看,周雄那帮藏头露尾的杂碎,还能不能待得住!”
千户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大声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很快。
“放!”
随着一声令下。
“嗡——嗡——嗡——”
密集的弓弦震动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成千上万支燃烧的箭矢,拖着长长的焰尾,如同倒卷的流星雨,遮蔽了夜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狠狠地扎进了那座光秃秃的望南山。
干燥的枯草和灌木丛,瞬间被点燃。
火势,借着山风,迅速蔓延开来。
……
望南山顶。
绝望,比山下的烈火更滚烫,灼烧着每一个残兵的肺腑。
周雄站在山顶的巨石上,看着山坡上迅速蔓延开来的火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越发狰狞。
他身后的弟兄,已经不足万人。
他们一个个衣甲破碎,浑身血污,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死寂的麻木。
周雄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滚烫的浓烟。
“弟兄们!”
他的声音沙哑,却依旧洪亮。
“如今,那群鬼蛮子放火烧山,断了我们最后的活路!”
“留在这里,就是被活活烧死,熏死!”
他环视着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忽然苦笑一声。
“诸位,再陪我周雄……最后走一遭吧!”
“此战!”
“不退!”
短暂的沉默之后,山顶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不退!”
“不退!!”
“不退!!!”
所有的士卒,都缓缓站了起来,他们握紧了手中那早已卷刃的兵器,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决死的火焰。
周雄点了点头。
他跳下巨石,大声喊道:“老二!”
“老二!”
他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人群中,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卒走上前来,声音悲壮。
“将军……曲副将他……”
“他在上一次冲锋的时候,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已经……”
老卒没有再说下去。
周雄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
“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战马旁,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拄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士卒,一条腿齐膝而断,另一条胳膊也废了。
他走到周雄的马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洗得发白的红色香囊。
“将军。”
士卒抬起头,咧开嘴,那口牙在血污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白。
“这是……这是俺婆娘给俺绣的平安符。”
“俺……俺估计是回不去了。”
“您拿着,保个平安。”
周雄看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和他面前那张年轻而又沧桑的脸,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香囊。
“好……”
周雄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握在手心,缓缓地,郑重地塞进了自己胸口的甲胄之内。
那名士卒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拄着木棍,默默地退到一旁,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坐了下来。
他看着山下那片火海,眼神平静。
周雄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压下,只剩下滔天的杀意。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满是豁口的战刀,刀锋直指山下!
“冲!!!”
一声怒吼,他率先策马,朝着那片火海,朝着那片钢铁丛林,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冲锋!
“杀!!!”
身后,近万名残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汇成一股悲壮的洪流,席卷而下!
……
狼牙口。
诸葛凡坐在马背上,安静地注视着望南山的方向。
那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染成了一片不祥的暗红色。
他将冰冷的双手凑到嘴边,轻轻吹着热气。
几名负责清剿任务的骑兵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回禀司马!”
“狼牙口方圆三十里内,所有可见的鬼哨子,都已解决!”
“只是……咱们的弟兄,也损失不小。”
诸葛凡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去问具体的战损数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关北这片土地上,大鬼的军队,尤其是那些经验丰富的哨探和游骑,究竟有多难缠。
哪怕是偷袭,哪怕是数量占优,己方的伤亡也绝不会小。
双方在单兵战力、马术、以及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差距太大了。
他收回目光,心中默念。
老赵,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
剩下的,看你自己的了。
……
山脚下。
端瑞看着那从火光中冲杀而下的洪流,嘴角的笑容愈发狰狞。
“我倒是看看,你们这群将死之人,能挺到何时!”
就在这时,他身后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端瑞不悦地回头望去。
“怎么回事?”
一名千户立刻上前禀报。
“斥候来报,说身后有一支咱们的游骑军过来了,大概千人规模,想必是看见了这边的火光,过来看看情况。”
端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一群闻着血腥味就凑上来的野狗。
“等山上的敌人冲下来,看好这批游骑军,别让他们上来就把功劳抢了!”
那千户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明白!”
端瑞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狼牙口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千户摇了摇头。
“狼牙口附近的哨子,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消息传回了。”
端瑞眉头微皱,但随即舒展开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明那群南朝的缩头乌龟,已经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露头。
就在此时,山上那股洪流已经冲到了近前。
震天的喊杀声,扑面而来。
端瑞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嘴角的笑容变得嗜血而残忍。
“来了!”
周雄一马当先,从火海中冲出,他手中的大刀挥舞成一片残影,口中发出雷霆般的怒骂。
“狗日的蛮子!给老子受死!”
早已准备多时的大鬼军阵,如同一张巨网,迎了上去。
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金铁交鸣,血肉横飞!
端瑞没有理会那些杂兵,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周雄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
他双腿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奔周雄而去!
“周雄,死吧!”
冰冷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周雄闻声望去,只见一道寒芒已经突到眼前!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横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射。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周雄虎口崩裂,手中的战刀几乎脱手飞出!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狞笑的敌人。
“端瑞!你个狗日的,受死!”
周雄怒吼一声,不顾手臂的剧痛,持刀再次迎上!
两人瞬间交战在一起。
然而,周雄本就有伤在身,又经历了连番血战,早已是强弩之末。
不过十余合,他便彻底落入了下风。
端瑞的长枪如同附骨之疽,枪枪不离他的要害。
“周雄,何必苦苦坚持?还不乖乖受死!”
端瑞大笑一声,抓住一个破绽,长枪闪电般刺出!
周雄心中大骇,慌忙侧身闪避。
“噗嗤!”
枪尖划破了他的脖颈,带起一串血珠。
周雄咬紧牙关,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冰冷刺骨。
端瑞也不急着进攻,只是持着长枪,像猫戏老鼠一般,笑着看他。
“你看看你麾下的弟兄。”
“再看看你自己。”
“若不是你的愚蠢冒进,他们本不必死得这么惨!”
周雄的目光扫过战场。
他的弟兄们,正在被数倍于己的精锐骑兵疯狂屠戮、分割、包围。
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
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回头,双目赤红地瞪着端瑞,正欲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
远方,那支被认为是“友军”的骑兵,已经越来越近。
周雄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那千余名骑兵,身上穿着的,赫然是大鬼的衣甲!
他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完了。
端瑞也望了过去,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
他高声对着自己的部下喊道。
“儿郎们!都给老子杀快点!”
“有人来跟我们抢功劳了!”
周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他苦笑一声,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拍马上前,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端瑞眼中杀机爆闪,找准一个周雄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破绽,手中长枪化作一道幻影,直取他的咽喉!
这一枪,快到了极致!
周雄根本来不及格挡,眼中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冰冷枪尖。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铛——!!!”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在他耳边炸响!
周雄猛地睁眼。
一杆长矛,不知何时横亘于前,死死架住了端瑞那必杀的一枪!
持矛之人,身着大鬼百户甲,面孔却年轻得过分。
那双眼睛,冷如寒冰。
正是梁至!
这一幕,让端瑞彻底愣住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那千名“友军”的身后,地平线上,骤然涌起了滔天的烟尘!
近万名大梁骑兵,沉默着,决绝着,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狠狠地撞进了他那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阵线后方!
“轰——!!”
如同山崩海啸!
大鬼军的后阵,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无数大鬼士卒甚至没看清敌人从何而来,就被狂暴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周雄也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将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至手中的长矛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狂风暴雨,瞬间逼退了还在发愣的端瑞。
他没有追击,而是转头对着周雄怒骂一声。
“蠢货!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撤!”
这一声怒吼,终于将周雄从震惊中唤醒。
他看着那个被撕开的巨大缺口,看着那些浴血奋战的大梁袍泽,眼眶瞬间红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大喊。
“撤退!向缺口方向撤退!!”
劫后余生的残兵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个由袍泽用血肉开辟出的生路,疯狂冲去。
而在那道缺口的中央。
一道身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死死地钉在那里。
赵无疆手持长刀,一人一骑,将所有试图合拢缺口的大鬼骑兵,全部挡在了外面。
他的刀不快。
甚至有些慢。
但每一刀落下,都精准得如同鬼魅,恰好斩在敌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隙。
刀光亮起,人头滚落。
刀锋划过,残肢断臂。
他一个人,便是一道无法突破的防线。
梁至见状,再次拍马,直奔端瑞。
他想趁乱取了这敌军主将的性命,但端瑞毕竟也是悍将,回过神来后,拼死抵抗,一时间竟拿他不下。
梁至心中暗骂一句,不再恋战,拔马便走,朝着缺口方向退去。
赵无疆看着周雄的残部已经撤得差不多了,不再停留,开始带着断后的部队,缓缓向后撤离。
“混账!!”
端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看着自己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军阵,气得浑身发抖。
“给老子追!杀了他们!”
“发信号!让周遭所有的游骑军,全部向这里靠拢!”
“一个都别想跑!”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轰隆隆——!!”
在他的左翼,又一支骑兵,如同一柄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地砸了下来!
为首一人,手持一杆狰狞的长戟,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所过之处,人马俱碎!
正是吕长庚!
他刚刚组织起来,试图追击的阵线,再一次被冲得支离破碎!
端瑞看着那道魁梧的身影,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他用大鬼话,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骂。
“这他娘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吕长庚并没有恋战。
凿穿了敌军的侧翼后,便立刻带着部队,朝着赵无疆他们撤退的方向汇合而去。
大军在雪原上重新集结。
赵无疆看了一眼策马赶到身边,满身血气的吕长庚,那张冰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干得不错。”
“回家了。”
吕长庚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另一边,周雄带着劫后余生的几千残兵,来到了赵无疆面前。
他勉强的直起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对着赵无疆和吕长庚,重重地抱拳。
“多谢几位将军救命之恩!此恩此德,周雄没齿难忘!”
他说着,忽然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末将……末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几位将军,能否答应?”
赵无疆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是想让我们带队回去,救山上那些残兵,那还是别开口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已经拿我麾下兄弟们的命,陪你玩了一次。”
“不会有第二次。”
“更何况,这是你自己,应该承担的罪责!”
周雄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罪责。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罪责。
“噗通”一声。
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关北汉子,此刻却像个孩子,将头埋在马鬃里,哭得撕心裂肺。
豆大的泪珠,从他那布满血丝的眼中,滚滚滑落。
“我对不住你们啊——!!”
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嘶吼,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赵无疆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继续策马,带着自己的大军,向着狼牙口的方向,缓缓离去。
……
望南山下。
端瑞终于重新组织好了阵线。
他坐在马上,看着那已经变成黑点的敌军背影,脸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狼牙口那帮哨子都是蠢货吗!”
“这么大一支军队摸到眼皮子底下,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名千户小心翼翼地上前。
“万户,还……还追吗?”
“追你娘!”
端瑞勃然大怒,一脚将那千户踹翻在地。
“怎么追!”
“刚组织好的阵型又被打烂了!”
“对面都跑出十里地了!拿你爹的头去追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座还在燃烧的望南山。
“上山!”
“把山上剩下的那些残兵,全都给老子杀了!”
“我要用他们的脑袋,解我心头之恨!”
端瑞带着满腔的怒火,率领着疲惫不堪的军队,冲上了望南山。
当他们来到山顶。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的大鬼士卒,都愣住了。
山顶的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上千具尸体。
他们没有被烧死,身上也没有新的伤口。
所有的人,都是用自己的兵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戕而亡。
山风吹过,拂动着尸体上单薄的衣甲,却带不走这片死寂。
端瑞看着这遍地的尸骸,看着那些至死还带着笑容的尸体。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随即,是更加狂暴的愤怒!
“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跳下马,一脚将一具尸体踹飞出去。
“狗日的南朝猪!!”
他的怒吼声,在死寂的山顶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