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十三的马蹄声撞破军帐时，顾昭正将最后一道镇魂符塞进牛皮箭囊。
草屑混着夜露黏在游侠脸上，他喘得像拉风箱：顾公子，山民说地宫今夜邪性得很，鼓点震得山雀全撞在岩壁上——
备马。顾昭打断他，指尖在案上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现代战术思维在脑海里翻涌：沈青竹的暗卫三日后才能传回祭祀节点，月婵的星象推演需时，秦雨桐的铁骑还在百里外整军，若等乌勒完成复生仪式，北魏残魂一旦苏醒，边境三州怕是要成人间炼狱。
青竹？他转头看向帐角。
沈青竹正擦拭佩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听见召唤，她抬眼时眼尾微挑——这是暗卫首领即将出任务的标志性动作：我在。
月婵。
观星师正用指尖在虚空画星轨，道袍袖口的北斗纹随着动作流转微光。
她应得轻，却已将三枚定星针扣在掌心：星象显示地宫方位有血煞冲斗牛，今夜必生变数。
雨桐。
北周女将正把狼牙刀往腰间卡，金属扣环的一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扯下斗篷甩在肩上，皮甲下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我在前头开道，谁挡路谁挨刀。
顾昭的目光扫过三人，喉结动了动。
前世维和时带的特种小队也这般默契，可那时队友是并肩的兄弟，如今...他摸了摸心口的生死录，那里还留着三女临走前塞的信物：沈青竹的半枚剑穗，月婵的星纹丝帕，秦雨桐的狼牙坠。
他抓起案上的判官笔，笔杆上的阴纹在掌心烫出红痕。
地宫入口藏在雁门山背阴处，冷十三用匕首刮开藤蔓时，顾昭的识海突然一震。
镇魂殿后庭的槐树簌簌抖落枯叶，他能清晰感应到——那股混着铁锈味的杀气，正顺着地脉往上窜，像极了前世在酆都城外，那些不肯入轮回的凶魂。
这地宫原是北魏皇族秘地。冷十三压低声音，匕首尖挑开最后一层葛藤，露出半人高的石门，我阿爷说，这里埋着位战神，当年跟着太武帝打遍漠北，死的时候...血把整座山都染红了。
沈青竹的剑尖已经抵住石门缝隙。
她回头时，耳坠上的银铃轻响：有腐尸味。
月婵的指尖按在石门上，道袍突然泛起青光。
她皱眉：符文被血祭过，能勾连幽冥。话音未落，石门裂开，一股冷风裹着焦糊味扑出来，吹得秦雨桐的斗篷猎猎作响。
小心。顾昭按住腰间的镇魂符。
识海里阴兵的呜咽声突然清晰，像是闻到了猎物的味道。
地宫深处比想象中开阔。
石壁上的刻痕泛着幽蓝，仔细看竟是用某种动物血液混合矿石粉画的符文，中央祭坛上堆着七具焦黑骨架，骨架间插着九根青铜钉，钉尖凝着暗红血珠——那是镇魂钉，专用来锁活人生魂。
上古巫祭术。月婵伸手要碰符文，被顾昭一把拽住。
她抬头时，看见他眼底的金光：别碰，这是引魂阵。
擅闯北魏圣殿，杀无赦！
阴恻恻的声音从祭坛后传来。
乌勒裹着黑色巫袍现身，灰白长发用骨簪别着，脸上涂着暗红图腾，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龟甲。
他身后跟着六个弟子，每人腰间都挂着铜铃，走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颤音。
顾昭的手指在识海虚画。
判官笔的墨香在脑海里弥漫，他迅速写下封魂锁链，无形的黑链瞬间缠住乌勒的手腕脚踝。
可那老东西突然咧嘴笑了，掌心血符一亮，锁链断裂，在空气中爆出火星。
顾昭！乌勒的指甲突然变长，划过祭坛上的镇魂钉，三百年我才聚齐这七将魂，你敢坏我大魏复兴——他抓起一根镇魂钉刺向自己掌心，鲜血溅在符文中，整个地宫开始震动。
阴兵！顾昭低喝。
识海中镇魂阵展开，百道灰影从地缝里钻出来，直扑那些巫祭弟子。
沈青竹的剑已经出鞘，剑光如银河倾泻，瞬间割断两个弟子的喉咙；秦雨桐的狼牙刀砍在第三个弟子的铜铃上，的一声，铜铃碎成齑粉，弟子的脖子也跟着歪了。
月婵退到顾昭身侧，指尖掐诀：东南方有强魂！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蓝火突然暴涨三尺。
火光中，一道披甲身影缓缓站起——他穿着北魏玄铁重铠，面甲上的鹰纹已经锈得发黑，腰间的战刀却依然锋利，刀身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顾判官，又见面了。沙哑的声音像铁器刮石板，三百年前你坏我转世，如今还想拦我？
顾昭的瞳孔剧烈收缩。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酆都城外，他还是判官时，曾拦截过一个要强行借尸还魂的北魏残将。
那残将的战魂里缠着百万冤魂，若让他得逞，人间又要添百万新鬼。
铁鹰...他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铁鹰是北魏太武帝麾下第一猛将，当年屠城七座，战魂里的怨气能掀翻三座阴山。
顾昭抓住月婵的手腕就跑。
沈青竹的剑在身后织成光网，挡住铁鹰劈来的战刀；秦雨桐拽着冷十三的后领，马蹄刀砍断两根下坠的石笋。
地宫顶部的碎石像暴雨般落下，铁鹰的怒吼震得石壁裂开蛛网纹。
顾昭！乌勒的尖叫被埋在石屑里，我会让你看着大魏铁骑踏平你的军帐——
最后一道石门在众人身后轰然闭合。
顾昭扶着山壁喘气，额角的汗混着石粉往下淌。
沈青竹的剑刃上还滴着血，她扯下袖中帕子要帮他擦脸，又突然顿住，耳尖泛红：
月婵的道袍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月白中衣。
她摸出星盘看了眼，声音发颤：星象...星象全乱了。
秦雨桐把狼牙刀插回腰间，刀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那老东西的话你听见没？
说要踏平军帐。她突然凑近顾昭，鼻尖几乎碰着他的：下次再让我当断后，我就把你绑在马背上。
顾昭望着地宫方向腾起的尘烟，识海中镇魂殿的后庭门大敞着。
阴时修炼室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照得生死录上的字迹泛着金芒。
他摸了摸怀里的生死录，那里还留着铁鹰战刀劈来时，自己用判官笔紧急写下的字——墨迹已经淡了，可他知道，有些债，该算清楚了。
回军帐。他转身走向等在林外的马匹，今夜...得好好会会我的前世。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枚断裂的玉牌——那是前世作为判官时的信物，三百年前被铁鹰劈断的裂痕，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