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三下时，顾昭的玄色夜行衣已经浸透了冷汗。
他蹲在西京城外的老槐树上，望着城墙垛口灯笼里摇晃的火光，喉结动了动——那是北周金甲卫的暗号，三长两短的灯影，与影蝶转述的密报分毫不差。
大人，巡逻队来了。下方传来压低的嗓音，是赵无极。
这位原南梁暗卫统领此刻裹着北周银鳞甲，腰间佩刀的弧度刻意歪了半寸，正是模仿北周边军的懒散模样。
他仰头看了眼顾昭，刀鞘在城砖上磕出轻响，按您说的，我扮作醉酒的什长，您混在队尾。
顾昭翻身跃下，落地时带起一片落叶。
他摸了摸袖口的镇魂纹，那是用阴司丝线绣的，此刻正微微发烫——镇魂殿在提醒他，前方一里处有活人的气息。
他将面巾拉高，遮住半张脸，声音压得粗哑：记着，若被识破，立刻退到城西破庙，阴兵会在那里接应。
赵无极没接话，只是重重捶了下他肩膀。
这动作太像三年前暗卫营里的兄弟间的暗号，顾昭心头一暖，随即转身混入前方摇摇晃晃的巡逻队。
城门口的金甲卫举着火把过来时，顾昭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他盯着对方甲胄上的饕餮纹——那是宇文护亲军的标记，影蝶说过，今夜值守的是铁玄麾下第三队，队长左眼角有刀疤。
口令？刀疤队长的火把扫过众人，在顾昭面上顿了顿。
顾昭指尖悄悄掐住腰间的判官笔，笔杆凉意顺着掌心窜上来。
他余光瞥见赵无极踉跄着撞向城墙，酒气混着脏话喷出来：他娘的周将军，老子前日还在庆功宴上给您敬过酒！
刀疤队长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顾昭趁机从袖中抖出半块孟婆汤浸过的帕子。
那是他昨夜用阴时室熬了三个时辰的，专门对付这种警惕性不高的士卒。
帕子扫过刀疤队长手腕的瞬间，对方瞳孔猛地收缩，却被顾昭用掌根抵住后颈，按在阴影里。
西都的月光，比长安凉。顾昭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是影蝶提供的破解咒，能暂时压制凡人识海。
刀疤队长的挣扎渐渐弱了，喉间溢出含混的二字——那是今夜的口令。
顾昭松开手时，对方已经瘫软如泥。
他将人塞进城墙下的草堆，转身时正看见赵无极冲他比了个的手势。
两人混入巡逻队，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串闷响的鼓点，敲开了西京城的夜。
皇宫密道的入口在御花园假山下，顾昭记得影蝶描述的每一寸细节：第三块太湖石上有半枚朱雀印记，踢中右下角的凸起，石缝会开三寸。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面，识海里的镇魂殿突然震颤——命符的气息，像根细针扎进眉心。
大人，我守在密道口。赵无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有异动，我砍翻十个金甲卫也能把您捞出来。
顾昭没回头，只是拍了拍他手背。
密道里的霉味裹着他钻进去，石砖缝里渗出的凉水漫过靴底，他数着步数：七步左转，五步直走，就能到地宫入口。
但他猜错了。
第三步时，前方突然亮起火把。
四个金甲卫从暗门里闪出来，佩刀出鞘的声音像撕破绸缎。
为首的小旗官眯眼打量顾昭：夜闯皇宫，活得不耐烦了？
顾昭的手按在判官笔上，笔杆的功德纹开始流转暖光。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迷路的醉汉：官爷，小人是御膳房的杂役，主子要半夜喝参汤......
少废话！小旗官挥刀劈来，刀锋带起的风刮得顾昭面巾掀起一角。
他侧头避开，同时抖开袖中阴兵令。
三团黑雾从地缝里钻出来，化作三个与小旗官同袍的虚影——他们拍着小旗官的肩，笑着说：老张，又在吓唬新人？
小旗官的刀顿在半空。
他望着那三个，喉结动了动：王三儿？你们不是去偏殿守夜了？
虚影们勾着他的脖子往回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密道深处。
顾昭趁机狂奔，直到摸到那道熟悉的石门——地宫入口到了。
门上浮雕的饕餮正咧着嘴，眼窝里积着陈年血垢。
顾昭刚要抬手，门后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挤出来，青铜巨斧的寒光刺得他眯起眼——是无面鬼，影蝶说过的守灵者。
汝已非生人，何故执着？顾昭大喝，判官笔在掌心转了个花。
笔锋点出的瞬间，功德纹如活物般窜向无面鬼，在他缠绕的死气上烧出个窟窿。
无面鬼的喉咙里发出低吼，像狼嚎混着刮骨声。
他挥斧劈下，风声震得顾昭耳膜发疼。
顾昭侧身翻滚，后背撞在石壁上，却借着这股力道甩出三张镇魂符。
阴兵从符里钻出来，青灰色的手爪抓向无面鬼的脚踝。
顾昭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石门缝隙里。
那是他用阴司血养了半月的引子，石门应声而裂，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地宫。
无面鬼的斧刃擦着他耳际劈进石墙，顾昭趁机窜了进去，反手甩上石门。
地宫里的风带着腐尸味，顾昭摸出黄泉引——那是从镇魂殿换的幽冥之物，表面刻着十八层地狱图。
他轻轻摇晃，黑雾立刻从黄泉引里涌出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下面翻涌的血河。
命符......顾昭捂住眉心，那股刺痛感更强烈了。
他顺着感觉往前挪，避开地上突然凸起的尖刺，绕过墙上射来的弩箭——这些机关在黑雾里都成了瞎子，擦着他衣角扎进石壁。
中央石台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块墨玉打造的台子，上面摆着枚玉佩，玉色青灰如将死之人的脸，刻着天命归一四个古篆。
顾昭的指尖刚触到玉佩，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
抓住他！铁玄的怒吼从地宫入口传来。
顾昭抬头，正看见金甲卫的火把如流萤般涌进来，铁玄本人骑在黑马上，银枪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顾昭握紧命符，玉佩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他感觉体内翻涌的红鸾劫残余突然被压了下去，连识海里的镇魂殿都在欢呼。
但下一刻，铁玄的银枪已经刺破黑雾，直取他咽喉。
阴兵，护主！顾昭大喝。
青灰色的身影从地缝里窜出来，与金甲卫的刀枪撞在一起。
金属交击声、阴兵的尖啸、铁玄的怒吼混作一团，地宫的石壁上溅满黑血与金漆。
顾昭退到石台边，命符的热度透过掌心传到全身。
他望着铁玄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顾昭！铁玄的银枪挑飞两个阴兵，你以为拿到命符就能翻天？宇文大人早等着......
地宫的震动突然加剧，顾昭脚下的墨玉台裂开蛛网纹。
他握紧命符，望着潮水般涌来的金甲卫，喉间溢出低笑。
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来，照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将那抹笑意，镀得格外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