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的绣鞋碾过青石板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攥紧袖中密信，抬头望向国师府朱漆大门。
门扉半开，按理说此时该有小道士来迎，可门内静得反常，连平日盘旋的玄鸟都没了踪影。
月婵师侄，可是等急了？
熟悉的嗓音从门内传来。
月婵瞳孔微缩——那是她师父，南陈国师玄冥的声音。
可按规矩，师父从不会在迎客时用这般亲昵的称呼，更不会让她在门外久候。
她按住腰间星盘，星盘上二十八星宿的银纹突然扭曲成乱麻。
这是警示。
师父？月婵试探着跨进门，眼前景象却在刹那间翻转。
朱漆回廊化作嶙峋怪石，檀香变作腐草味，连身后的街道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被黑雾笼罩的山谷。
影门禁地。
她猛地转身，方才的已换了模样：玄色劲装裹着精瘦身形，面覆半张狐首面具，正是影门首领影狐。
观星师果然敏锐。影狐指尖弹出三枚淬毒银针，可惜晚了。
银针破空而来时，月婵的广袖翻卷，星盘上爆发出刺目银光。
她早有防备，出门前在袖中藏了三道镇邪符，此刻全部拍在地上，青灰色符纸瞬间化作锁链，缠向影狐双脚。
好个茅山术法。影狐不闪不避，任由锁链勒进皮肉，但你以为...你师父真的在乎你？
月婵的动作顿住。
三日前，他亲手在密信上盖了国师印。影狐舔了舔嘴角，信里说，南陈观星师月婵私通敌国，格杀勿论。
星盘坠地。
月婵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冰凉的石壁上。
她想起今早收到的，想起师父最爱喝的云雾茶突然换了滋味，想起信鸽脚环上那抹不属于南陈的红绳——原来从踏入这山谷起，她就掉进了一个由最信任的人编织的陷阱。
现在知道怕了？影狐逼近，手中多了只翡翠蛊盒，影蛊母蛊最喜欢吃活人的魂魄，特别是...会观星的。
蛊盒打开的瞬间，无数黑点涌了出来。
月婵屏住呼吸，却见那些黑点在半空凝成黑雾，直往她眉心钻。
她咬着牙结印，可法力竟像被抽干了似的，指尖刚泛起白光便消散无形——方才的镇邪符消耗了太多元气。
黑雾触到皮肤的刹那，她听见远处传来阴兵的尖啸。
顾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从收到染血信鸽的那一刻起，他胸口的灼痛便没停过。
那是阴司镇魂殿与月婵之间的感应——她的魂魄正在被某种邪物啃噬。
鬼影！他对着空气低喝。
黑雾翻涌，鬼影现出身形：主上。
带三十阴兵，走最快的山路，务必在子时前抵达影门禁地外围。顾昭将判官笔塞进鬼影手中，若遇阻碍，用这个在地上画镇魂阵，能拖延半柱香。
鬼影领命消失的瞬间，顾昭转身冲进身后的山洞。
阴时室的门在他识海中开启，他迈步而入，外界的时间流速立刻变得缓慢。
在这里，他的每一步都能跨越十步的距离，呼吸间能跑完三里山路。
撑住，月婵。他望着阴时室顶端流转的幽光，喉结滚动，我马上到。
影门禁地的黑雾突然剧烈翻涌。
月婵被按在石壁上，影蛊已经钻进她左眼，视野里一片猩红。
她听见影狐的笑声像从井底传来：阴司的人？就算他现在来...也只能收你的尸——
一道金光穿透黑雾，精准劈在影狐后颈。
他闷哼一声栽倒，月婵趁机滑坐在地，看见顾昭从黑雾中走出，玄色外袍猎猎作响，手中判官笔正滴着金色墨汁。
你怎么...
先闭嘴。顾昭蹲下身，指尖按在她眉心。
影蛊的气息顺着触感涌进识海，他瞳孔骤缩——这蛊虫竟裹着南陈国师的道纹，他们连蛊术都共享了。
影狐踉跄着爬起来，面具已经歪了半边：顾昭！
你以为破了我的幻术就能赢？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在蛊盒上，影蛊母蛊，噬！
无数黑影从地底钻出，这次不是幻象，是真正的蛊虫！
它们张着尖牙，直往顾昭面门扑来。
顾昭不躲不闪，判官笔在虚空划出一道金痕：阴兵听令，镇！
地面突然裂开，百道阴兵从中跃出。
这些由冤魂转化的战士无形无质，蛊虫扑到他们身上便像泥牛入海，转瞬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影狐的脸瞬间惨白——他养了三年的母蛊，竟连阴兵的衣角都碰不到。
不可能...他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影门经营百年，怎么会败在你一个猎户手里？
因为你勾结的是将死之人。顾昭弯腰抱起月婵，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南陈国师的命数，我在判官笔里看过。
影狐的瞳孔地震。
他突然暴起，从袖口射出七枚淬毒飞针，直取顾昭后心。
顾昭甚至没回头，右手随意一挥，一道金芒闪过，飞针地落在他脚边，针尾的红绳正在冒烟——那是被判官笔的功德灼烧的痕迹。
现在，该算算你伤她的账了。顾昭的声音冷得像冰，鬼影，带他去阴时室，我要慢慢问。
鬼影从黑雾里伸出手，影狐发出一声惨叫，便被拖进黑暗。
月婵的睫毛颤了颤。
她睁开眼，看见顾昭的脸近在咫尺，他额角有细汗，却仍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别怕，我用孟婆汤给你洗魂。
陶瓶凑到唇边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会...会疼吗？
比被影蛊啃噬轻。顾昭笑了笑，指尖轻轻擦过她眼角的黑痕，相信我。
孟婆汤入口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
顾昭看见月婵视角里的国师府，看见玄冥亲手将她的画像交给影狐，看见两人举着酒杯说待三国乱起，影门取南梁气运，国师府取南陈龙气——原来他们要的从来不是钱权，是整个天下的命数。
好狠的算计。顾昭攥紧陶瓶，指节发白。
月婵的意识逐渐清晰。
她望着顾昭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轻声道：顾昭...我怕，我怕你也会被卷入这场国运之争。
傻姑娘。顾昭将她抱得更紧，我本就是阴司的人。国运之争？正好用判官笔，写个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山外传来清越的鹤鸣。
顾昭抬头望去，只见一只丹顶鹤掠过山尖，爪间系着明黄色信笺——那是南陈国师府的传信鹤。
月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是...师父的鹤。
顾昭望着信笺上二字的烫金印，眼底闪过冷光。
他低头替月婵理了理乱发，轻声道：既然他召见，那便去会会。
山风卷着黑雾掠过两人身侧，远处传来阴兵的尖啸。
一场更大的局，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