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的手指在冥簿上抖得几乎要把纸页戳破。
他刚才明明记得这页是空白的，可此刻泛黄的纸页上，朱砂字正泛着湿漉漉的光，像刚被人蘸着血写上去的。
主...主公！他喉结上下滚动，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您看这行字！
顾昭俯身时，衣摆扫过林知远发颤的手背。
青年书生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冥簿上，晕开一片淡红，恰好漫过二字。
他眯起眼，看清那行小字：镇魂殿宿主·顾昭，若三月内未归顺地府，即视为叛逆，由执行清除。
晨风卷着晨露的潮气钻进衣领，顾昭却觉得后颈发紧。
他早料到地府不会坐视镇魂殿壮大——自他用阴兵镇住黑判的生死簿那天起，那些高高在上的阴司大佬们便不可能再把他当棋子摆弄。
可当这行字真真切切摆在眼前时，他还是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
慌什么？他伸手按住林知远肩头，指腹能摸到青年肩胛骨在剧烈颤抖，你当我顾昭是吓大的？
林知远抬头时眼眶通红，像是要哭又强憋着：可...可这是地府的密令啊！
黑判上次被您挫了锐气，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他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继续翻页，还有这处！我刚翻到墨大人的记录，底下竟压着一行小字！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墨无尘是他初开灵智时在镇魂殿见过的虚影，那道白衣身影总捧着酒壶对他笑，说小顾啊，这乱世总得有人当刀。
他原以为那是前世记忆的碎片，此刻顺着林知远指尖望去，泛黄纸页上果然有行被黑雾遮盖的小字：前代判官·墨无尘，曾勾结北魏余孽拓跋宏，试图篡改阳世命格。
放屁。顾昭突然低骂一声。
他想起墨无尘教他用轮回笔时，笔尖蘸的是百姓的哭喊声；想起那人在他第一次用阴兵镇冤魂时，拍着他肩膀说这才是阴司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勾结逆贼？
识海中突然泛起涟漪。
旧梦的身影从雾气里浮出来，她素白的裙裾扫过顾昭的意识海，声音像春夜落在青瓦上的雨：顾大人，您当真以为墨判官是叛徒？
顾昭闭了闭眼。
旧梦是他识海的记忆守护灵，自他激活镇魂殿起便一直陪着他，从不说假话。
此刻她眼尾的朱砂痣微微发亮，像是被某种情绪烫着了：地府高层早年间忌惮北魏余孽势大，便让墨判官假意投诚，做那暗桩。他收集拓跋宏的罪证三十年，本该在去年元夜带着证据回阴司——可您猜怎么着？
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那些高高在上的殿主们说，墨无尘的手脏了，沾了阳间的烟火气，不配再当判官。他们扣下他的证据，反把勾结逆贼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顾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黑判临走前那道像冰刺的目光，想起每次用镇魂阵时，阴司传来的隐晦压制——原来从他激活镇魂殿那天起，地府便打着借他之手清除墨无尘余党的算盘。
而他，不过是他们新换的刀。
所以他们现在要清刀。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黑判上次来夺轮回笔没成，这次便下了密令。三月期限，要么归顺当听话的狗，要么当叛逆被清除。
旧梦轻轻摇头：不止如此。您觉醒前世记忆的速度远超他们预料，镇魂殿的权柄又不受阴司节制——他们怕您查清墨判官的真相，怕您把阴司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捅到阳间。
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在冥簿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斑。
顾昭望着纸页上二字，突然伸手攥住轮回笔。
笔杆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像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既然当棋子，那便掀了棋盘。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钢的剑，旧梦，告诉我，怎么才能真正掌控镇魂殿？
旧梦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是要被晨光融化。
她望着顾昭的眼睛，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心疼：要唤醒判官殿主之位。那是镇魂殿的终极权柄，能让您与阴司分庭抗礼...但代价是彻底斩断前世的羁绊。
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前世在阴司当判官时，曾为一个哭着要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小冤魂私放轮回；想起穿越前最后一刻，孟婆汤的苦味还残留在舌尖——原来所谓，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者为他量身定做的局。
斩断就斩断。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山，前世的我心软，所以被算计。这一世...我要做自己的主。
旧梦的身影彻底消散前，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今夜子时，镇魂殿后殿的门会开。顾大人，您要的答案，在那里。
林知远一直缩在旁边，直到旧梦的声音消失，才敢抽着鼻子开口：主...主公，那我们现在？
顾昭把冥簿轻轻合上，指腹抚过封皮上二字，像是在抚过某个旧伤口。
他抬头时，眼底的暗火烧得正旺：先回镇魂殿。我要看看，他们还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转身走向门口，晨雾里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林知远抱着冥簿跟在后面，突然听见顾昭低低说了句：对了，让人去南陈边境探探。月婵那丫头最近总说观星见血光，怕是有什么动静。
晨光漫过青瓦，照在镇魂殿的牌匾上。二字被镀上金边，却掩不住底下新刻的二字，笔锋刚劲，像是要刺破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