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漫过顾昭玄色大氅的衣摆。
他站在山洞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判官笔的笔尾——那是方才血影魂魄被吸入镇魂阵时，笔杆传来的细微震颤还未消尽。
识海中，那支沉睡多日的黄泉引突然泛起微光，像极了前世在地府时，见过的忘川河畔被风掀起的涟漪。
“血影虽死，但萧绎不会善罢甘休。”他低低呢喃，转身看向洞内。
沈青竹靠在干草堆上，眉眼未展，额角还凝着薄汗。
方才替她止血时，他触到她脉象虚浮如游丝，若不是用黄泉引渡了半滴幽冥水护住心脉，这剑修金丹境的女战神，怕是要折在萧绎派来的刺客手里。
洞内生着篝火，药王孙正蹲在火边翻找药囊。
这位白须垂胸的老者昨日被沈青竹的暗卫从山脚下背来，说是欠着沈家当年救他一命的恩情。
此刻他掀开沈青竹肩头的纱布，浑浊的老眼突然瞪得滚圆：“小友！你来看！”
顾昭快步上前，见药王孙枯瘦的手指正悬在沈青竹锁骨下方——那里原本深可见骨的剑伤已结痂，但一道幽蓝色的细流正顺着血管游走，像活过来的银线。
“这是……黄泉水？”药王孙倒抽一口凉气，抬头时白须都在抖，“地府忘川的水？你怎会有这等阴司重宝？”
顾昭蹲下身，指尖轻轻覆上沈青竹手背。
她的皮肤比寻常人凉些，却不似中了寒毒般刺骨。
“能护她性命，也能让她更快恢复。”他说得轻描淡写，可眼底闪过一丝暗涌——黄泉引本是前世作为判官时的信物，如今用来渡幽冥水给活人，他昨日在阴时室翻遍镇魂殿古籍，只找到半句“阳身承阴，因果必缠”的警示。
药王孙的手指还在发抖。
他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山精野怪，见过江湖秘术，却从未见过阳间活人血管里淌着幽冥水。
“小友可知轻重？”他压低声音，“黄泉水洗魂蚀骨，她现在是靠生机压着，等伤势一好……”
“等伤势一好，我自会处理。”顾昭截断他的话。
他望着沈青竹苍白的脸，想起昨夜她勾住自己脖颈说“下次换我保护你”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那时她的体温还烫得惊人，此刻却凉得让他心慌。
识海中突然泛起剧烈涟漪。
顾昭闭眼，再睁眼时已站在镇魂殿内。
青石板地面泛着冷光，正中央的判官笔悬浮在半空中，笔锋滴下的金墨在虚空中凝成“命格干涉”四个大字。
他伸手触碰那面泛着幽光的玉璧，上面原本属于白无常的命盘突然崩裂，红痕如蛛网般蔓延；更让他瞳孔紧缩的是，沈青竹的名字竟不知何时浮现在白无常命盘的位置，周围缭绕着淡青色的雾气，像极了黄泉河畔的晨雾。
“难道……她的命运也被卷入了黄泉因果？”顾昭伸手去碰那团雾气，指尖刚触及便被灼得生疼。
玉璧上突然浮现一行小字：“阳命承阴，必受业火。解铃之法，需得三途河灯。”他攥紧拳头——三途河灯是地府用来引渡大善大恶之魂的法器，前世他做判官时都只见过一次，如今要在阳间寻到，谈何容易？
“顾小友？顾小友？”药王孙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顾昭猛得睁眼，发现自己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抹了把脸，走出镇魂殿时，山风正卷着暮色灌进洞口。
药王孙坐在篝火旁打盹，药罐里飘出苦香。
沈青竹仍在沉睡，可那道幽蓝细流已淡了些，像是黄泉引在自主调和阴阳。
夜幕彻底降临时，顾昭摸出怀里的镇魂令。
他走到洞外的老松树下，指尖在泥地上画出玄奥的纹路——那是从镇魂殿古籍里学来的困魂阵。
“出来吧。”他低声道，话音刚落，三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树后浮现。
为首的阴兵喉间还插着箭簇，正是前日被他平定的猎户冤魂：“主人有何吩咐？”
“化作巡哨，潜伏在山林四周。”顾昭指了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若有活人气息靠近山洞十里内，立刻示警。”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若有刺客，先困后杀。”阴兵们齐齐躬身，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留下三道若有若无的冷雾。
顾昭回到洞内时，药王孙已经鼾声如雷。
他坐在沈青竹身边，借着火光看她的脸。
她睫毛微颤，像是在做什么梦，唇角偶尔动一动，像是在喊谁的名字。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刚碰到她手腕，便触到一道极淡的脉动——比白日里有力了些。
洞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顾昭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洞外的黑暗。
他听见极轻的枝叶折断声，像有人踩断了枯枝，又迅速收住脚步。
识海中，镇魂阵的纹路突然泛起微光——是阴兵传回的警讯。
他站起身，将判官笔握在掌心，嘴角微微扬起：“来了。”
黑暗中，那双藏在树后的眼睛缩了缩。
方才那道从老松树下升起的雾气，让他后颈泛起寒意。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转身隐入更深的林子里。
今夜的行动，怕是要换个法子了……
洞内燃着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顾昭脚边，又倏地熄灭。
他望着洞外浓重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判官笔杆。
远处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叫，在山林里荡出绵长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是贴着地面爬过来的，比猫还轻。
顾昭垂眸看向沈青竹——她还在沉睡，呼吸均匀。
他悄悄将镇魂令按在掌心，准备随时召唤阴兵。
脚步声停在洞外。
接着，是膝盖触地的闷响。
一个极低的女声从洞外传进来，带着几分哽咽：“顾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