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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山河跟着父亲赵继祖进了偏房,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赵山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肌肉紧绷,脚下不着痕迹地向外挪了半寸,预备着那熟悉的、力道十足的“关爱”。

果然,赵继祖看也没看,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轨迹飘忽,看似奔着后脑勺,实则在中途诡异地一沉,精准地拍向了赵山河的肩胛骨。赵山河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身形急忙一侧,自以为巧妙地避开了主要力道。却没成想,那巴掌如同长了眼睛,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不偏不倚,正正印在了他结实的肩头。

“啪!”一声脆响。

赵山河龇了龇牙,心中哀叹:家有一老、老奸巨猾啊!

姜还是老的辣,老爹这手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自己这点道行根本不够看。他都已经做好了承受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各种数落。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那一掌力道虽沉,却似乎收敛了七八分劲道,更像是长辈略带不满的拍打,而非真正的惩戒。更让赵山河心头打鼓的是,赵继祖打完这一下后,竟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用那双饱经风霜、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赵山河被老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他习惯了父亲的火爆脾气和直来直去的打骂,这种沉默的审视反而让他倍感压力,脊背都有些发凉。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挤出两个字:

“爹……?”

赵继祖依旧没说话,只是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碗凉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用袖子一抹嘴,这才重重地坐在凳子上,目光依旧锁定在儿子身上。

“说说吧。”赵继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趟出去,眼睛没白长吧?柳家那丫头,还有杨逍宇那小子,以及他们捣鼓出来的这樊城,你怎么看?”

赵山河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他收敛心神,仔细回想这一路的见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老老实实地开始汇报,不敢有丝毫隐瞒或夸大。

他从初到樊城时看到的景象说起:井然有序的街道,安居乐业的百姓,那些闻所未闻的“水泥”路面和整齐的房屋,还有学堂里传出的朗朗书声。他描述了自己看到平民脸上那种罕见的、对生活充满希望的表情,以及城中各种为了方便民生而设立的设施,如公共水井、垃圾处理点,甚至还有专门给孩童玩耍的小场地。

接着,他提到了前往雷火工坊的经历。当他描述第一次见到“天雷地火”(滑膛炮)试射时,那震耳欲聋的巨响、远处山壁上炸开的巨大坑洞、四散飞溅的碎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语气中依然带着难以抑制的震撼。他特别强调,这还只是杨逍宇口中为了赚钱和拖累敌人而弄出来的“残次品”、“毒药”。当他得知这威力恐怖的玩意,成本居然只有几百两银子,却能从柳满财和何伟金那里换来堆积如山的金银和珍贵材料时,那种对杨逍宇“心黑手狠”又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复杂心情,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然后,他又提到了“起重机”如何轻松吊起千斤巨石,“轨道车”如何在新城寨和工坊之间飞速穿梭运输物资,还有那神奇的“滑轮组”让壮汉都能轻松完成重活……一桩桩,一件件,赵山河说得越来越激动,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眼神中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创造这一切的杨逍宇、柳梦嫣的钦佩。

“爹,您是没亲眼看见!”赵山河最后总结道,语气笃定,“这樊城,还有杨兄弟和柳姑娘,他们不是光靠拳头打天下,他们是……是在‘建造’一个天下!一个能让普通人也能好好活着的天下!儿子觉得,跟着他们,咱们赤日遗民,或许真能走出西荒,过上不一样的日子!”

赵继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直到赵山河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少了几分压抑,多了几分深思。

良久,赵继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中的锐利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好,好,你能看到这些,说明这趟没白跑,脑子也没完全变成石头。”赵继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既然你觉得好,那以后,就带着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安心跟着柳梦嫣和杨逍宇干。他们是有大本事、大心胸的人,不会亏待咱们。你要收起你那点莽撞性子,多听,多看,多学,保护好这片基业,让咱们的人,能真正在这里扎根,传承下去。”

这番话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嘱托的意味,但听在赵山河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这……这怎么听都像是……交代后事啊!老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敢骂娘,何时用过这种语气说话?

“爹!”赵山河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解,耿直的性子让他顾不上斟酌言辞,脱口而出:“您……您这是什么话?您是不是……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要……要去干什么拼命的事儿?”

他话音未落,就见赵继祖眉头一拧,刚才那点温和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怒意。

“放你娘的屁!老子身体好得很,还能再活五十年!”赵继祖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

赵山河心道“坏了!”,刚想后退,却已经晚了。赵继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力道十足,直接把他踹了个趔趄,紧接着就是一套熟悉的“组合拳”劈头盖脸砸下来,边打边骂:

“不成器的东西!老子说几句人话你就觉得老子要死了?”

“让你胡思乱想!让你咒老子!”

“皮痒了是吧?欠收拾!”

熟悉的拳脚,熟悉的痛感,熟悉的骂声……赵山河抱着头蹲在地上,虽然被打得龇牙咧嘴,心中那块大石头却莫名落地了。对嘛,这才是他熟悉的爹嘛!刚才那样,太吓人了!

等赵继祖发泄完了,气喘吁吁地停手,赵山河才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讪讪地不敢说话。

赵继祖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瞧你那点出息!老子是那么短命的人吗?”他顿了顿,语气再次放缓,但这次多了几分郑重:“老子是和你杨爷爷……嗯,就是杨业霆那老家伙,商量好了,要出一趟远门,办一件大事。”

“大事?”赵山河揉着发疼的胳膊,好奇地问。

“嗯。”赵继祖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看向了遥远的地方,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和豪情,“具体什么事,你现在还不必知道。总之,是关乎咱们赤日遗民未来,也关乎这天下格局的大事。杨业霆那老小子,对脾气!跟他一起干事儿,痛快!家里这边,就交给你了。记住老子的话,看好家,跟紧杨逍宇和柳梦嫣,别给老子丢脸!”

赵山河看着父亲眼中那久违的、如同年轻时即将出征般的炽热光芒,心中虽然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和自豪。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您放心!家里有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与此同时,另一间静室之内,茶香袅袅。

孤语道人悠闲地坐在桌边,手法娴熟地冲泡着一壶清茶,然后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分别推到自己和司明月面前。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淡然笑意,仿佛世间万物皆在杯中茶沫起伏之间。

“明月师侄,许久未见,修为愈发精进了。”孤语道人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此番游历,观星测运,于天机一道,可有新的感悟?”

司明月端坐在对面,姿态优雅,清丽绝伦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她对于这位师门中辈分极高、却行事不拘一格的师叔十分尊敬。她略一沉吟,便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推演娓娓道来。

她谈及星象的微妙变化,紫微星的晦暗不明,以及各方气运的升腾与消长。她的言语清晰而精准,逻辑严密,对天机推演的理解和运用,显然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精深的地步。孤语道人听得频频点头,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赏之色。玲珑天机阁年轻一代中,司明月的天赋和悟性,确实是独占鳌头。

然而,当司明月说到最后,她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平静的语气中,首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澜,那是……疑惑。

“师叔,”司明月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向孤语道人,“弟子近来时常思忖,我等天机阁门人,穷尽心力观测天道,推演命数,意图趋吉避凶,引导大势。然则……我们究竟是真的窥见了天道运行的轨迹,并试图加以影响;还是说,我们本身的一切行为,包括这‘窥探’和‘引导’的念头,其实也早已是天道命数中的一环?”

她微微蹙眉,继续道:“若命运早已注定,我等所谓的‘逆天改命’,是否也只是在沿着既定的剧本演出?若天道至高无上,无所不包,那我等观测到的‘天机’,究竟是真相,还是天道愿意让我们看到的‘幻象’?”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触及了天机阁传承数千年来最核心、也最危险的悖论。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正是因为陷入对此的无穷思辨而道心受阻,甚至走火入魔。

司明月最后轻声道:“尤其……在接触到杨逍宇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的命格,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搅动了原本清晰可见的星轨,使得一切的推演都变得模糊不清。在他身上,弟子……看不到既定的命运。或者说,他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地重新定义着‘命运’。”

听到这里,孤语道人眼中那纯粹的欣赏,渐渐转化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欣慰与满意。他放下茶杯,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认真和凝重。

“好!很好!”孤语道人抚掌轻叹,“明月,你能生出此等疑惑,说明你的道,未曾僵化,你的心,依旧灵动!”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司明月:“天机阁传承至今,门下聪慧者众,但大多陷于‘术’而迷于‘道’。他们看到了星轨的脉络,便以为掌握了天意,殊不知,过于迷信所谓的‘天道’,本身便是最大的‘悖道’!心中存疑,方能警惕,不至于沦为天机的奴隶,而非主人。”

孤语道人的声音变得深沉而有力:“都说天意难测,天命难违。但若万事皆已前定,我等何必存于世间?只需静待结局便可。我玲珑天机阁追寻的‘天机’,其根本,并非是为了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先知’,而是要看清自己的本心,明了自己希望这世间成为何种模样!是在顺应那冥冥中大势洪流的同时,竭尽全力,将我们心中的那点‘希望’,那点‘善念’,那点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尽可能地变为现实!此乃‘截天一线’,而非‘屈从天意’!”

这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司明月的心头。她美眸中闪过明悟的光芒,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

孤语道人看着她若有所悟的样子,脸上又重新浮现出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所以啊,明月师侄,以后你就安心跟在杨逍宇那小子身边吧。这小子是个异数,是搅动死水的活鱼,在他身边,你能看到更多‘天机’之外的可能。咱们玲珑天机阁的未来,说不定就系在你身上了。至于我这把老骨头嘛……”

他嘿嘿一笑,带着几分顽童般的得意:“也得活动活动了,陪‘老残废’去干一件早就该干的大事了!”

……

主院之中,杨逍宇正兴冲冲地准备向爷爷杨业霆“献宝”。

然而,他还没开口,杨业霆却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无比欣慰和释然的笑容,语气温和却坚定地说道:

“好孙儿,看到你现在如此成熟,有担当,又有梦嫣这样的贤内助,还有了樊城这片基业,爷爷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这样一来,爷爷也就能彻底放心,可以安心离开,去办一些早就该去办的事情了。”

杨逍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微张刚才还在感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结果他哪知道,自己爷爷这位老宝,和新来的“二宝”组成了三宝。

还准备像德云社那样,开启“德云三宝”的“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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