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仿佛成了风暴眼中短暂平静的核心。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室内的空气却凝滞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水箱藏尸”案发现场那张偷拍的彩信,像一记无声却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专案组每个人的脸上。挑衅升级了,从暗处的窥视和投递,变成了近乎实时地、在警方眼皮子底下的嘲讽和表演。
陈建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愤怒,更添了一种被戏耍、被围猎后的屈辱和一种深切的疲惫。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明明力量十足,却找不到撕咬的目标,空有利爪和獠牙。
张猛气得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无处发泄。赵思妍面色冷峻,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分析报告沉默不语,指尖飞快敲击键盘,试图从那些微量物证里榨取更多信息。
压抑。无力。暴躁。
各种负面情绪在房间里弥漫。
对手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罪犯,他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导演,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而他们,则成了被动跟在后面、被线索牵着鼻子走、甚至成为对方“作品”一部分的可怜棋子。
这种完全失去主动权的感觉,对于这群习惯了扞卫正义、掌控局面的刑警来说,比任何正面交锋都更令人挫败。
“不能这么下去了!”
一直沉默着的林宸,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林宸站起身,走到挂满线索和白板前。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高度专注和思考后迸发出的锐利光芒。
“我们一直在被动反应。”他环视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作案,我们勘查;他留下线索,我们分析;他挑衅,我们愤怒。我们一直跟在他的节奏后面,被他预设的剧本拖着走。这样下去,我们永远慢他一步,甚至十步。”
“那能怎么办?”张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孙子神出鬼没,我们连他下一顿想吃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抓?”
“所以,我们要换一种思路。”林宸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们不能只做解读剧本的观众,我们要尝试……成为编剧。甚至,成为另一个棋手。”
“什么意思?”陈建国掐灭了烟,沉声问道。林宸的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他心头的阴霾。
“侧写,我们一直在做。”林宸的指尖点着白板上模仿者的特征,“高智商,信息渠道通畅,计划周密,执行力强,对陈队您的职业生涯极其了解,有扭曲的崇拜和挑衅心理,可能有一定的技术背景或特殊手艺,左利手特征明显,并且,他极其自信,甚至自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自信,尤其是这种带有表演欲和掌控欲的自信,往往伴随着一个特点——模式化和路径依赖。”
“模式化?”赵思妍抬起头。
“对。”林宸肯定道,“他已经成功地复刻了两起案件。‘红绳案’和‘水箱案’。这两起案件在您早期的职业生涯中,都具有标志性意义,且时间顺序连贯。他享受这种‘按顺序回顾’的过程,享受这种系统性复刻带来的仪式感和掌控感。这种模式,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满足。那么,根据行为心理学,在没有受到重大挫折或干扰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会继续沿着这个模式走下去。”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消化林宸的话。
“你的意思是……”陈建国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我们可以预测……他下一个要复刻的案子?”
“是的。”林宸斩钉截铁地说,“尝试预测他的预测。他不是在随机选择,他手里很可能有一份清单,一份关于陈队您破获的着名案件的、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清单。‘红绳案’是第一,‘水箱案’是第二,那么,第三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陈建国身上!
陈建国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一股久违的、带着强烈刺激感的战意猛地冲散了之前的无力感!
预测模仿者的下一步!
反客为主!
从被动跟随,变为主动设伏!
这个想法大胆,疯狂,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他猛地闭上眼睛,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档案库,迅速回溯着自己早年的刑警生涯。“红绳案”之后,“水箱案”之后……那段时间,他还办了哪些有特点的案子?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无数尘封的案卷影像在脑中飞掠。
忽然,一个案子如同黑暗中跳出的火花,猛地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他倏地睁开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舞台正中央的失踪者’!”
“什么案子?”张猛急忙问。
“一个话剧女演员,在演出结束后,于众目睽睽之下,在道具间离奇失踪。”陈建国语速飞快地回忆着,“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痕迹,没有血迹,只有一些散落的道具和一件她换下来的戏服。我们当时排查了所有人,最后发现是她那个有强烈控制欲的丈夫,利用她对某种药物过敏的特性,提前在戏服的内衬里涂抹了高浓度提纯的过敏源,她换衣服时吸入后迅速休克,然后被其丈夫伪装成道具提前运出了剧场……”
这个案子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在于其手法的巧妙和利用了舞台剧的特殊环境,以及那种“灯下黑”的心理盲区。
“如果按照时间顺序,‘水箱案’之后,紧接着的就是这个‘舞台失踪案’!”陈建国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宸,“他会选这个吗?”
林宸没有立刻回答,他快速思考着:“这个案子的核心在于‘精准下毒’和‘利用环境运输尸体’。模仿者需要具备一定的药理知识,并且需要对剧场环境非常熟悉。这符合他展现‘多才多艺’和‘周密计划’的心理需求。而且,剧场环境相对封闭,人员流动有规律,便于他提前踩点和布局,也便于我们……设伏。”
分析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
“但是,”赵思妍提出疑虑,“全市剧院那么多,近期有演出的也不少,我们怎么知道他会选哪个?目标又是谁?”
“目标不一定是特定的谁。”林宸摇头,“模仿者挑选受害者,可能更看重的是其‘角色’是否契合他需要复刻的案子。上次是水箱,需要一个能被塞进去的受害者;上上次是红绳,需要一个独居的、在特定环境下的受害者。这次是舞台失踪,他需要的,很可能是一个……演员,或者至少是剧院的工作人员。”
“至于地点……”林宸走到电脑前,快速调取全市剧院的演出信息,“他如此追求复刻的精确性和仪式感,他选择的剧院,很可能在某些方面……与当年的案发剧院有相似之处。比如年代、建筑结构、甚至是某个特殊的道具间布局?”
希望虽然渺茫,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反制对手的机会!
“查!”陈建国猛地一拍桌子,下定决心,“立刻筛选全市所有符合老旧、有特定结构道具间条件的剧院!重点排查近期有演出安排的!联系各剧院负责人,秘密了解他们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情况,特别是是否有符合侧写特征、比如左利手、对金属工具或化学品有兴趣的人出现!”
“同时,”林宸补充道,眼神锐利,“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极其周密的布控计划。模仿者极其警觉,反侦查能力极强,普通的布控很容易被他识破。我们必须假设,他也在预测我们的预测,他可能料到我们会设伏。”
“那怎么办?”张猛问。
“虚实结合,外松内紧。”林宸沉声道,“明面上,我们加大其他方向的调查力度,比如继续追查左利手身影、金属碎屑来源,做出依然被旧线索缠身的假象。暗地里,抽调最精干的、面孔生疏的队员,提前潜入筛选出的重点剧院,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秘密监控。所有监控点不能暴露,通讯保持静默,等待猎物出现。”
这是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如同一场豪赌。赌他们对模仿者心理侧写的准确性,赌他们对案件顺序判断的正确性。
如果赌错了,他们将浪费大量警力,并且可能错过阻止下一场罪案的机会。
但如果赌对了……他们就有可能,第一次,抢在那个幽灵之前,布下天罗地网!
陈建国看着林宸,看着这个年轻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与冷静光芒的搭档,心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斗志重新燃烧起来。
“就这么干!”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扫过所有人,“这是我们扭转局面的唯一机会!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次,我们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刑侦支队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且隐蔽地运转起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悄撒向这座城市可能上演血腥剧场的角落。
林宸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匆忙出发的同事们的车辆,目光深远。
他知道,这场心理博弈,已经进入了最危险、也最刺激的阶段。
模仿者在暗,他们在明。
但他们现在,试图点亮一盏灯,照亮模仿者可能前行的道路。
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猫,是否真的会如他们所料,一步步走向那个为他们选定的舞台?
而他们布下的网,又能否困住这只狡猾而残忍的猎物?
博弈,已经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