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公园的现场勘查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各种猜测和谣言像地上的落叶一样被风刮得到处都是。媒体的长枪短炮也架了起来,虽然被警员们拦在安全距离外,但闪烁的闪光灯和焦急的提问声还是给本就紧张的气氛增添了几分焦躁。
现场初步处理完毕,尸体被小心翼翼地装袋、抬上车,准备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详细解剖。赵思妍和技术科的同事则像过筛子一样,将中心现场及周围几十米的范围反复梳理了数遍,收集了所有的粉末样本、可能的脚印压痕、以及任何看起来不和谐的微小物品。
林宸站在湖边,看着湖水微微荡漾,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几小时前的诡异景象判若两个世界。但他脑海里,那具被符号环绕的尸体、那个缺失的小指、以及那个冰冷抽象的眼睛符号,却越来越清晰。
“收队吧,先回局里开个会。”陈建国拍了拍手,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一上午的指挥协调让他耗费了不少心神,“林宸,坐我车,路上聊聊。”
车上,陈建国开着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怎么看?真有可能是连环案?”
“现场给人的感觉太强烈了,陈队。”林宸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语气沉静,“凶手的行为模式具有高度的特定性和重复潜力。取走特定部位的身体组织、留下特定符号、进行复杂的现场布置……这不像是一次性的发泄或普通的仇杀。它更像是一种……需要不断重复才能满足的内心需求,或者一种偏执的信仰实践。”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把现场选择在清晨可能有人经过的公园,某种程度上,也带有一种展示性。他可能希望被人发现,希望他的‘作品’被看到,甚至被‘解读’。”
陈建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妈的,最怕这种神经病……有信仰的疯子比什么都难搞。”他叹了口气,“已经让人去查近期的失踪报案和未破的凶杀案了,看看有没有能对得上的。希望是你猜错了。”
林宸没说话,他知道陈建国也明白,这种希望很渺茫。
回到市局刑侦支队,气氛明显比平时凝重许多。办公区里,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警员们压低声音的交流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忙碌。
张猛正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妈的,失踪人口库里符合年龄段的男性一大堆,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苏晓雯给他端了杯水过来,轻声说:“张哥,慢慢查,总能有线索的。我已经在跟进公园管理处那边了,看看能不能拿到更清晰的监控或者出入记录。”她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但眼神里透着韧劲。
林宸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向技术科的小实验室。
赵思妍正坐在实验台前,对着显微镜观察着什么,旁边放着几个密封好的证物袋,里面正是从现场取回的白色粉末样本。
“思妍,有发现吗?”林宸问。
赵思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指了指旁边的电脑屏幕:“粉末成分初步出来了,主要是碳酸钙,就是普通的粉笔灰,混合了少量石英微粒,增加附着力和反光效果。很常见,随便哪个文具店都能买到,追查来源意义不大。”
她切换了屏幕画面,上面是现场拍摄的高清照片——尸体额头的符号和地面那个巨大的复杂图案。
“这些符号才是重点。”赵思妍放大那个额头符号,“结构非常精巧,线条比例经过计算,不是随手画的。我用了图像识别软件在各大数据库里比对,没有完全匹配的项。”
她调出另一个软件界面,上面罗列着一些看起来有些相似的古老符号:“但是,软件分析出它可能融合了多种元素。你看这个弯曲的钩状尾部,有点像简化版的古埃及安卡符号;中间这个菱形结构,又有点苏美尔文明里象征星星或神只的印记;还有这几条放射状的线,在某些北欧卢恩符文里代表力量或冲突……”
林宸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大杂烩?”
“可以这么说。”赵思妍点点头,“更像是有人借鉴了多种古老神秘学体系的元素,然后进行了个人化的改造和融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具有个人风格的符号。地上的那个大图案也是同样的情况,包含了圆形、三角、螺旋、不对称交叉线等多种几何图形,似乎遵循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内在逻辑或比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画这个的人,不仅对神秘学符号有相当的研究,还可能具备一定的几何学甚至数学知识。图案画得极其标准,几乎可以用圆规和尺子来度量。”
一个精通神秘学和几何学的杀手?林宸感到事情的棘手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能不能请这方面的专家来看看?”林宸提议。
“已经联系了。”陈建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市大学历史系的王教授,专门研究古代宗教和符号学的,算是咱们这块的权威了。那边课一结束就过来。”
下午三点多,王教授赶到了市局。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先生。陈建国、林宸和赵思妍在会议室里接待了他。
赵思妍将现场照片和符号的特写投影在屏幕上。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凑近屏幕,仔细端详着,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表情从好奇逐渐变得凝重,甚至闪过一丝惊愕。
“嗯……这个……很有意思……非常特别……”他喃喃自语。
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他才缓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几位警官:“诸位,这些符号……确实不简单。”
他指着尸体额头的那个符号看向赵思妍:“正如这位警官刚才所说,它融合了多种古老元素。安卡象征生命,菱形在某些体系代表禁锢或保护,放射线代表能量……但这些元素被以一种……近乎亵渎的方式扭曲和重组了。这个符号给我的感觉,不再是祈求生命或保护,更像是在……汲取生命,或者标记某种献祭品。”
他又指向地面的巨大图案:“这个图案更复杂。它整体看似一个曼陀罗,追求和谐与圆满,但内部结构却充满了尖锐的冲突和不稳定感。这些螺旋,在某些古老仪式里代表轮回或上升,但在这里,它们的方向是混乱的,甚至是逆向的。这些交叉线,破坏了整体的平衡……”
王教授越说语气越沉重:“这不是对任何已知正统宗教或神秘学仪式的模仿。这更像是一种……个人创造的、融合了多种黑暗面元素的、极具个人色彩的邪典符号体系。凶手很可能对各大宗教的神秘侧、异端学说、甚至是现代恐怖小说、漫画里的邪恶符号都有涉猎,然后从中汲取灵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语言’。”
“他的仪式,可能基于某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个人逻辑。取走小指……”王教授沉吟片刻,“小指在不同文化里有不同含义,有时象征誓言或承诺,有时象征忠诚,有时也因为其脆弱象征弱点或瑕疵。凶手取走它,可能代表剥夺死者的某种资格,或者作为自己完成仪式的‘战利品’,或者用于后续的某种邪恶法术……抱歉,这方面我只能猜测。”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个拥有自己一套邪恶符号体系和精神世界的凶手?这远比一个模仿已知仪式的杀手要可怕得多。
“教授,那根据您的经验,什么样的人会沉迷于这种东西?”林宸问道。
王教授思索了一下:“通常,这类人智力水平不低,甚至可能很高,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系统化思维。但他们往往极度内向、孤僻,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感到挫败、无力,无法融入社会,或者遭受过重大心理创伤。于是他们将精力投入到构建一个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强大的、邪恶的内在精神世界中去。那个世界里的规则由他们制定,他们通过实施这种仪式性的犯罪行为,来获取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获得的力量感、控制感和存在感。”
他补充道:“而且,一旦开始,通常很难停止。这种仪式行为会像毒品一样,需要不断重复来维持那种虚幻的掌控感。”
送走王教授后,会议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陈建国猛地一拍桌子:“操!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张猛挠着头:“这特么往哪儿查啊?难道要去图书馆查所有借过邪门歪道书的人?”
苏晓雯小声说:“或许……可以从那些对现实极度不满、有心理疾病记录、同时又对神秘学感兴趣的人群里筛查?”
林宸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信息:高智商,精通符号学和几何,心理扭曲,渴望控制感和仪式感,可能现实挫败……
“陈队,”他忽然开口,“排查旧案时,重点注意那些悬而未决的、尸体有部分缺失的、或者现场有无法解释的摆放、涂鸦的案子,哪怕当时被认为无关紧要。另外,凶手第一次实施这种复杂仪式,很可能不会完美无缺。或许,在他真正完成这个‘公园仪式’之前,有过练习,或者不成功的尝试。”
他目光锐利起来:“还有,他选择公园,除了可能的展示性,或许那里对他有特殊意义。排查公园附近是否有相关的文化团体、研究机构,或者……精神病院、心理诊所。”
陈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就按这个思路,几条腿走路:张猛,你带人继续筛失踪人口和旧案,重点看肢体残缺和怪异现场!晓雯,你配合技术科,查公园周边的社会关系网和特殊场所!林宸,你和思妍继续深挖这些鬼画符,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我去向上面汇报,申请成立专案组!”
任务分配下去,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
林宸回到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那个额头符号的特写。那只抽象的眼睛冰冷地凝视着他,仿佛跨越了时空,来自某个黑暗深邃的精神世界。
凶手在用自己创造的语言向世界宣告着什么。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光怪陆离、充满误导的符号迷宫里,找到破解这种黑暗语言的关键钥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排查工作量大得惊人,暂时还没有突破性的消息传来。
临近下班时分,赵思妍那边突然有了新的发现。她在一张非常高清晰度的现场地面照片边缘,图案外围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几乎被完全抹掉的压痕。
经过复杂的图像增强和处理后,那个压痕依稀可以辨认出——似乎是一个极小的、扭曲的、像是某种昆虫或者爬行动物的简化图案!
这个图案,同样不属于任何已知体系,但却与额头符号和主图案的风格一脉相承!
像是凶手留下的一个隐秘的签名,或者说,一个属于他个人邪恶美学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注脚。
这个新的发现,意味着什么?
林宸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而诡异的微小图案,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凶手在那冰冷仪式之外,发出的一声低沉而得意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