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客栈门的时候天还没亮透，街上已经没人了。那些嚷着要抢机缘的修士早就走光了。雷猛扛着锤子在门口等我，洛璃站在旁边，手里玉瓶晃了一下。
我们一句话没说，直接往血海走。
越靠近海边，空气越腥。风里带着一股腐肉味，吹得人喉咙发干。远处海面不是蓝的，是红的，像一锅煮开的血。黑雾从海面上升起来，贴着水面飘，不散。
我们爬上东岸第三座岩台，视野能看得很远。
下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几十个修士围在岸边，有的穿着破道袍，有的披着兽皮，都盯着那片红雾。没人敢往前迈一步。但也没人离开。
“我兄长三日前进去的。”一个麻脸汉子突然开口，“到现在一点消息没有。”
旁边有人接话：“听说进去了就出不来。精血会被抽干，皮都变成白色的。”
“李家庄一夜少了十二个青壮，第二天在海边找到尸体，全是空的，血没了。”
“赵家村那个孩子也是，床上只剩衣服碎片，人被拖走了。”
“这不是劫财，是专门挑气血旺的人下手。”
“肯定有阵法在运转。血海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堆出来的祭坛！”
这些话我在归墟集听过一遍。现在再听一次，耳朵更沉了。
雷猛握紧锤子，肌肉绷起，低吼一声：“老子砍进去看看！”
他刚要跳下岩台，我伸手按住他肩膀。古武拳经的劲力顺着掌心送出去，锁住他肩井穴。他身子一僵，没能动。
“你看那些进去的人，有没有一个回头？”
话音刚落，前方三个修士对视一眼，咬牙走进红雾。
他们走得很快，像是怕自己后悔。脚步声一开始还能听见，踏在湿沙上发出沙沙声。可不到五息时间，声音没了。人影也模糊了。红雾翻滚一下，什么都没留下。
连影子都没出来。
我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一个回头？”
雷猛没说话了。
我站在高处，把丹田里的残碑熔炉调到最大感知状态。青火在体内轻轻震颤，源炁流动变得缓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这地方不对劲，灵力运转受阻，越往深处走，压制越强。
血髓珠在我酒囊里还热着，热度比昨天弱了些，但一直在跳。它和《幽冥秘典》一样，在回应地下某种东西。
不是巧合。
这么多修士失踪，死状一致，地点集中，时间集中在近一个月。而且全是在血雾升起之后才开始的。
有人在用活人喂什么东西。
洛璃站在我身后半步，手指划过腰间玉瓶。她没说话，但我看见她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
“丹毒反应。”她低声说，“和血髓珠共鸣频率一致。下面……在炼什么。”
我懂她的意思。
炼丹需要材料，也需要火候。但有些丹药根本不能靠正常手段炼成。比如传说中的逆命级丹药，必须以生灵魂魄为引，活人精血为媒，用地脉煞气当炉火。
这种丹，叫“人丹”。
我不信什么九转龙涎丹会出世。那是饵。真正要炼的东西，藏在血海底下。这些人进去，不是为了夺宝，是被人当成燃料烧了。
“你看那边。”洛璃忽然抬手。
岸边又有五个人动了。他们背着行囊，手里拿着符纸，嘴里念念有词，一步步走入红雾。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眼，脸上全是汗，但还是进去了。
五个人，全部消失。
这时人群开始动摇。
有人往后退，转身就跑。也有几个愣头青不信邪，拔剑就要冲。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同伴拉住。
“你疯了？刚才那五个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可万一真有机缘呢？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
“你去你去，我不拦你。”
争吵声越来越大。恐惧和贪婪撕扯着这群人。有些人明明腿都在抖，却还在往前挪。他们舍不得走，又不敢进。
就像饿极了的老鼠，闻到肉香，明知笼子里有机关，还想伸头去咬。
雷猛吐了口唾沫：“一群傻卵。”
我没吭声。
我现在知道上一章那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了。
不是偶然流传，是有人故意推。先散谣言，再说有丹方出世，再放出金光冲天、丹诀入耳这种鬼话。让这些人觉得机缘就在眼前，只要敢拼就能拿到。
然后一个个往里跳。
跳得越多，下面的东西就越强。
我摸了摸剑胚。无锋重剑贴在背上，冰凉。右手小指断掉的那截隐隐发热，这是残碑熔炉的预警信号。它想吸东西，说明周围有大量废弃灵力或剑意残留。
可这片区域干净得过分。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法宝碎片，连脚印都被潮水抹平了。那些进去的人，不只是死了，是被彻底消化了。
连渣都没剩。
“不能再等了。”雷猛低声道，“这样下去每天都有人送死。”
“我们不是来救人的。”我盯着海面，“是来找真相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开门。”
“等谁开门？”
“等里面的人逃出来。”
雷猛愣了一下：“里面还有人能逃出来？”
“有。”我说，“设局的人不会亲自进来。他们只负责钓鱼。真正干活的是下面那东西。但它再强，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整片海域。总会有人发现不对，想往外跑。”
“只要有人往外跑，就说明里面有出口。”
“那就不是单向吞噬。”
洛璃插话：“也可能……是诱饵。”
我点头：“有可能。逃出来的人，也许是故意放出来的。为了让后面的人相信‘还有活路’，继续往里填。”
“但我们能分辨。”我说，“真假逃命，一看眼神就知道。”
我们三人不再说话，各自守住位置。
我在高处观察整体动向，洛璃监控丹毒波动，雷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战斗。我们不动，不代表我们在等。我们在盯。
盯第一批探路者的结局。
盯下一个从血雾里冲出来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升到头顶，又被黑雾挡住。海面依旧起伏，像有东西在呼吸。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几人忍不住踏入红雾，消失不见。
到了下午，终于有了变化。
右侧三百丈外的海面突然翻涌。红雾剧烈抖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撞开。一道人影猛地冲出水面，全身湿透，披头散发，手脚并用地往岸边爬。
是个年轻修士，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他一边咳血一边尖叫：“别进去！里面是坟场！全是骨头！”
他爬到沙滩上，还想往前跑，结果膝盖一软，扑倒在地。
周围修士立刻围上去。
“你还活着？！里面到底有什么？”
“快说！是不是真有丹方？”
那人抬头，眼里全是惊恐：“不是机缘……是炼人炉……他们用活人炼丹……我师兄被钉在柱子上，血一滴一滴往下流……下面有声音在念经……不是人声……是鬼在唱……”
他说着说着，身体突然抽搐。嘴角流出黑血，四肢扭曲变形，最后不动了。
人群哗然。
有人后退，有人跪下干呕，也有人眼睛发亮。
“他死了，说明里面真的能出来！”
“对！只要跑得快就能活！”
“老子现在就去！机缘就在下面！”
两个修士互看一眼，拔腿就往红雾冲。
我站在岩台上，看着那具尸体。
不对。
太假了。
如果真是从里面逃出来的，身体早就被煞气侵蚀，不可能撑这么久才爆出血毒。而且他说的话——“鬼在唱”“炼人炉”，全是外面传言里的词。
像是有人教他说的。
我低头看向酒囊。
血髓珠突然烫了一下。
不是持续发烫，是一闪而过的灼热，像被针扎了下。
与此同时，残碑熔炉里的青火猛地晃了一下。
我立刻抬眼望向海面。
红雾深处，有一道影子正在上升。
速度快得不像人。
直奔那个刚死的修士尸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