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标本室的新痕
晨光刚漫过窗台,小萤就揣着李教授的信跑了回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想来是翻土时太急,没顾上拍掉。“姐姐!李教授说让我今天就去标本室熟悉环境!”她把信往桌上一拍,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还说有位老药工带我,教我认药材!”
林悦正往陶罐里装新收的紫苏籽,闻言笑着擦了擦手:“去吧,记得带个本子,把不认识的药材都记下来。”她从抽屉里拿出块素布,“把这个带上,装些晒干的紫苏叶,老药工要是懂行,定会明白你的心意。”
小萤把布包塞进袖袋,又回头扒拉了把桌上的炒芝麻,边跑边喊:“中午不回来吃饭啦!”
林悦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继续收拾药材。窗台上的紫苏苗又窜高了些,叶片舒展开来,带着熟悉的锯齿边——和镇上田埂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点风吹雨打的粗犷,多了几分窗台养植的秀气。
正整理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医学院的杂役阿木,就是那个爱在墙上画紫苏的青年。他手里捧着个木框,见了林悦便红了脸:“林姑娘,这是……我画的紫苏图,给您添个念想。”
画框里,墨色的紫苏叶舒展着,叶脉用淡赭石勾勒,竟有几分沈青刻在喷壶上的神韵。林悦接过画,指尖触到木框边缘的毛刺——显然是亲手打磨的,还带着未消的温度。“多谢,画得真好。”她指着叶片的褶皱处,“这处阴影,像极了雨后的样子。”
阿木挠挠头:“我娘说,画草木得记着它们淋过雨、晒过太阳的样子,才活得起来。”他顿了顿,又递过个纸包,“这是我娘腌的紫苏酱,说配糙米饭吃最好,让我给您送来。”
林悦收下纸包,回赠了一小袋刚炒好的紫苏籽:“尝尝这个,家乡带来的,比京城的更饱满些。”
阿木接过去,连声道谢,临出门时又停住脚:“对了,李教授让我转告您,下午有位从南方来的药材商,带了批稀罕的‘紫背苏’,说想请您去长长眼——据说那品种在咱这儿少见,入药效果格外好。”
“紫背苏?”林悦愣了愣,这名字倒没在医书上见过,“好,我下午过去看看。”
送走阿木,林悦把那幅紫苏图挂在书桌旁,正好对着窗台上的幼苗。一画一植,竟像是时光里的呼应,让人看着心里踏实。她拿起小萤落在桌上的本子,翻开一看,里面已经歪歪扭扭记了几行字:“薄荷叶子带锯齿,闻着醒脑;金银花是两朵并着开的,像小喇叭……”末尾还画了个胖乎乎的紫苏叶,旁边标着“咱那儿的!”。
午后,林悦往标本室去。刚走到走廊,就听见里面传来小萤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认真:“张师傅,这株是不是‘过江龙’?我娘说它藤子能缠树,入药能治风湿……”
推门进去,只见个须发皆白的老丈正指着架子上的标本点头:“小姑娘眼尖!这确实是过江龙,你看它的节上有细根,跟别的藤子不一样。”见林悦进来,老丈拱手笑道,“这位就是林姑娘吧?常听李教授提起,说你对南方药材熟得很。”
“张师傅客气了。”林悦回礼,目光扫过室内——架子上摆满了玻璃瓶,里面浸着各式药材,墙角堆着刚收的干品,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竟和施医局的药库有几分相似。
小萤正踮着脚给标本贴标签,见林悦来,举着个小刷子喊:“姐姐你看!我在给紫苏标本刷灰尘呢,张师傅说要保持干净,不然会发霉。”
林悦走过去,见那标本正是自己带来的家乡紫苏,叶片被压得平展,标签上写着“江南紫苏(乡野种)”,字迹是小萤的,带着孩子气的工整。“做得好,”她摸摸小萤的头,“以后这标本就归你管了。”
正说着,李教授陪着个穿绸缎马褂的商人走进来,商人手里捧着个锦盒:“林姑娘,久仰大名。这就是我带来的紫背苏,您瞧瞧成色。”
打开锦盒,里面铺着层红绒布,放着几株连根的紫苏,叶片正面是深绿,背面竟泛着暗紫,茎秆也比寻常紫苏粗壮。“这品种在岭南多见,”商人得意道,“据说能治顽疾,价钱可比普通紫苏高十倍。”
林悦取出一片叶子,凑近闻了闻,香气比普通紫苏更烈,指尖捻了捻叶片,汁水黏手——倒像是被虫蛀过又自愈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沈青说过的话:“药材好不好,不在名头响不响,得看它长在啥地方,是不是经了足够的风霜。”
“张师傅,您看这药性如何?”林悦把叶片递给老丈。
张师傅捻着胡须,仔细看了看叶脉,又掰了段茎秆闻了闻:“是个好品种,就是性子太烈,用得不好容易伤人。倒是……”他指着叶片背面的紫晕,“这颜色深得像积了瘀,怕是得配着温和的药中和着用。”
商人脸色微变,刚要说话,林悦却指着锦盒里的根须:“这根须上带着泥,看着像是刚挖的?”她忽然想起市场上老药农说的“南边山里的紫苏”,心里一动,“敢问老板,这紫背苏是从哪片山收的?”
商人眼神闪烁了下:“就是……岭南普通山场,具体的倒记不清了。”
林悦没再追问,只是把叶片放回锦盒:“多谢老板让我开了眼。只是这药材虽好,却未必适合北方人的体质,怕是难成气候。”
商人悻悻地收了锦盒,没再多说便告辞了。李教授看着他的背影皱眉:“这人是出了名的投机,怕是这紫背苏也掺了假。”
林悦望着窗外,小萤正蹲在标本室门口,给新栽的紫苏浇定根水——那是昨天从市场买的紫苏籽种的,已经冒出了嫩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淡淡道,“就像这紫苏,不管背是紫是绿,能实实在在治病的,才是好东西。”
张师傅在一旁点头:“林姑娘说得是。咱标本室里的草木,哪株不是经了风雨才收进来的?那些光靠名头唬人的,存不住。”
小萤这时跑进来,手里举着片叶子:“姐姐你看!我发现咱那紫苏的叶子背面,也有点发紫了!是不是跟那紫背苏学的?”
林悦走过去一看,果然,经了几日日晒,叶片背面泛出淡淡的紫晕,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她忽然笑了:“不是学的,是它在这儿扎根了,开始长自己的性子了。”
夕阳斜照进标本室,给架子上的玻璃瓶镀上金边。林悦看着小萤认真给新叶系上标签,看着张师傅低头整理药材,忽然觉得,这一百三十章的日子,就像这紫苏的生长——看似缓慢,却在每一个清晨黄昏里,悄悄扎下新的根须。
她拿起笔,在标本室的登记本上写下:“凡草木,皆有本心,不媚于名,不惑于利,唯以其性疗人,是为良材。”写完,忽然想起沈青刻在喷壶上的那句话,便又添了一行,“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