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在发酸。
他看着陈海,这个年轻人脸上云淡风轻。
仿佛刚才那个三天之内掏空航母心脏的命令,跟说明天早饭想吃油条一样简单。
“陈海同志,你这是在玩火。”
林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告。
“放心,林上校。”
陈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我这祖传手艺,防火的。”
林涛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粗口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不是跟陈海计较的时候。
真正的硬骨头,是刚刚拂袖而去的宋总工。
“你在这儿等着。”
“哪儿都别去,也别乱碰!”
林涛特意叮嘱了一句,才快步追着宋总工的方向走去。
陈海耸了耸肩,拉着飘飘走到甲板边缘。
“看,风景不错吧。”
飘飘眨了眨眼,看着远处巨大的龙门吊和海面上粼粼的波光,点了点头。
“我饿了。”
“快了快了,等他们把这堆破烂拆完咱们就去吃饭。”
陈海安抚道,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
另一边,船坞旁的一间临时办公室里。
气氛,冷得像冰窖。
宋总工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他身边的几个核心工程师,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又满脸愤怒。
“老师,这简直是胡闹!”
“把我们几十年的心血当什么了?想拆就拆?”
“那个姓陈的,他到底什么来头?我看就是个骗子!”
“林上校也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砰!”
宋总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所有人的议论都镇了下去。
“都给我闭嘴!”
老人红着眼睛,环视着自己带出来的这帮得意门生。
“发牢骚有用吗?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工程师!”
“工程师,就要用技术说话用事实说话!”
“既然他们要胡来,我们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涛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他摘下军帽,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宋总工。”
他开门见山。
“我需要你和你的团队,立刻开始对‘破冰船’的动力系统进行拆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总工缓缓抬起头,看着林涛,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上校,恕我不能从命。”
他的声音,沙哑,但无比清晰。
“我是一名工程师,不是拆迁队的。”
“我的职责是建造,不是毁灭。尤其不是亲手毁灭自己的作品。”
林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宋总工,这是命令。”
“我不管这是谁的命令。”
宋总工站了起来,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这个命令,违背了工程学的基本原则。
违背了安全操作规程,是在拿国家最重要的战略资产开玩笑!”
“我拒绝执行这种荒唐的命令!”
“我拒绝!”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工程师也站了起来。
“林上校,我们都拒绝。”
“对,我们拒绝!”
“除非你先把我们都送上军事法庭!”
一群平日里只跟图纸和数据打交道的工程师。
此刻却空前地团结,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反抗。
林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可以靠军衔强压。
但那又有什么用?
拆解航母动力舱,是一个精细到极致的技术活。
数万根管线,密密麻麻的阀门仪表,复杂的承重结构……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永久性的结构损伤,甚至引发爆炸、火灾。
只有宋总工和他这个最核心的团队,才懂这艘船的“五脏六腑”。
他们要是不配合,这活儿根本没法干。
“宋总工。”
林涛放缓了语气。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我理解。”
“但请你们也相信军方的决定,相信我。”
“相信?”
宋总工惨笑一声。
“让我相信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小子?
还是相信你这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上校?”
“林涛,你告诉我,你要用什么来替代这八座锅炉?
他的图纸呢?方案呢?什么都没有!你就敢把航母的心脏给掏了?”
“我……”
林涛语塞。
他什么都拿不出来。
他手里唯一的底牌,就是那份关于“黄金梅丽号”的,近乎神话的绝密报告。
可那份报告,他不能给宋总工看。
场面,再次僵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涛知道,三天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小子干什么!”
“快拦住他!”
“疯了!他疯了!”
林涛和宋总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出了办公室。
只见几十米外的干船坞边缘,那个叫陈海的年轻人。
正推着一台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等离子切割机。
切割机的喷嘴,已经对准了航母舰体水线附近的一块厚重钢板。
他身边,飘飘正好奇地看着那闪烁着蓝色电弧的喷嘴。
几个负责现场安全的工程师和工人,正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喊,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嘿,哥们儿。”
陈海看到林涛他们冲过来,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看你们半天没动静,我寻思着帮帮忙。”
“这玩意儿劲儿挺大啊,不知道切这块铁板要多久。”
宋总工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住手!”
他发出一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年轻工程师们,比他更快,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不能切!那是主龙骨连接处的加强筋!”
“你切了那里,整个舰艏的结构应力就全乱了!”
宋总工冲到陈海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切割机控制器,因为动作太猛,差点摔倒在地。
他指着陈海的鼻子,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陈海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不知道啊。”
“这不就是钢板吗?我看都长得差不多。”
他拍了拍那块厚重的钢板。
“所以说,这活儿还得是你们专业人士来干啊。”
“你看,我就知道要把那些锅炉什么的玩意儿都弄出去。”
“至于从哪儿开刀怎么开刀。
才能不把船弄塌了……这不正是你们的活儿吗,宋总工?”
这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总工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看着陈海那张人畜无害,甚至有点欠揍的脸。
脑子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在逼他们。
逼他们做出选择。
要么,眼睁睁看着这个疯子把航母当成废铁一样胡乱切割,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
要么,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就得亲自动手按照规范。
进行一场他们内心最抗拒的“外科手术”。
两害相权,取其轻。
宋总工的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陈海。
陈海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涛也反应了过来,他看着陈海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混蛋,总是有办法把人逼到墙角。
良久。
宋总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自己那帮同样目瞪口呆的学生和同事。
“拿……拿工具来。”
“什么?”一个年轻工程师没反应过来。
“我说,去把所有的拆解方案、结构图纸、施工设备,都给我调过来!”
宋总工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不是要拆吗?”
“我们来拆!”
“我倒要看看,把这颗心脏掏出来之后。
他能给我们变出一个什么玩意儿来!”
老人眼中布满血丝,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老师……”
“执行命令!”
宋总工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再次转向林涛。
“林上校,我要船坞的最高权限。”
“所有大型吊装设备,二十四小时待命。”
“我要船厂所有最好的焊工、钳工、管线工,三班倒!”
“还有……”
他看了一眼陈海。
“我的人在施工的时候,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闲杂人等,在旁边指手画脚!”
林涛立刻立正。
“是!我保证!”
他又看向陈海,眼神里带着一丝征询。
陈海打了个响指。
“没问题。”
“我就负责验收,过程我懒得看。”
说完,他拉着飘飘,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
“总算能吃饭了。”
“飘飘,今天海军食堂,咱们必须吃他个四菜一汤!”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宋总工气得浑身又是一阵哆嗦。
他猛地转头,对着自己的团队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
“第一小组,去清空动力舱上层甲板!”
“第二小组,准备切割排烟道!”
“第三小组,主蒸汽管道泄压!快!”
随着宋总工一声声嘶哑的命令,整个沉寂的船坞,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巨大的龙门吊开始移动,发出沉重的轰鸣。
无数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从四面八方涌向那艘静静停泊的钢铁巨兽。
一场史无前例的,针对一艘航空母舰的“心脏摘除手术”,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