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冰块,在苏荔心中激起剧烈波澜后,迅速凝固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热河城楼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最终被起伏的丘陵吞噬。前方,是莽莽苍苍的塞外荒原,是地图上模糊的边界,是生死未卜的未知。
她拿着那份“翠兰”的路引,混在零星的商队和流民中,通过了盘查并不算严密的古北口关卡。当脚踏上关外那片更加辽阔、天空更加高远、风沙更加粗粝的土地时,她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有一种踏入更大牢笼的窒息感。这里没有城墙的庇护,也没有人烟的温暖,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凉和弱肉强食的法则。
按照竹管中简陋地图的指引,她的目标是东北方向的科尔沁草原。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闻和地图标记上的名字,遥远得如同天际的星辰。她没有马匹,没有向导,只有一双早已磨破的鞋和一份求生的本能。
最初的几天,她沿着商队碾出的、时断时续的车辙印艰难前行。塞外的风如同刀子,裹挟着沙砾,抽打在她脸上、身上。白天烈日曝晒,夜晚寒气刺骨。水源稀缺,她只能依靠偶尔找到的零星水洼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解渴。干粮很快耗尽,她不得不学着辨认一些可食用的沙葱、苦苦菜根,甚至冒险捕捉沙鼠充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力消耗极快,“牵机”之毒在恶劣环境下似乎也变得活跃,不时带来阵阵心悸和眩晕。
她不敢与任何遇到的牧民或商队深入接触,总是远远避开,或者低着头快速走过。她扮演着“翠兰”——一个沉默寡言、去科尔沁投亲的孤女,眼神怯懦,举止畏缩。但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孤身女子的出现本身就显得格外扎眼。她能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秃鹫般在她身上盘旋。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将她逼入绝境。狂风卷起漫天黄沙,能见度不足数步,天地一片混沌。苏荔拼命抓住一丛红柳的根系,才没被风卷走。沙石打得她睁不开眼,呼吸艰难,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风沙中隐约传来了驼铃声!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吆喝声和牲畜的嘶鸣。是一支驼队!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力气呼喊:“救命!救救我!”
风沙太大,她的声音微弱如蚊蚋。眼看驼队就要从附近走过,她拼命摇晃着红柳丛,制造出更大的动静。
终于,驼队停了下来。几个穿着蒙古袍、用布蒙住头脸的汉子顶着风沙走了过来,看到蜷缩在红柳下的苏荔,显得十分惊讶。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汉子,他用生硬的汉语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荔抬起头,露出被沙尘糊住、狼狈不堪的脸,用“翠兰”那带着哭腔的怯懦声音回答:“大爷……行行好……小女子是去科尔沁投亲的,遇上风沙迷了路……求大爷带我一程……”她将路引颤巍巍地递过去。
那汉子接过路引,借着风沙间歇的微光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苏荔,皱了皱眉:“科尔沁?还远着呢!你一个人怎么走?碰上马匪或者狼群就没命了!”他犹豫了一下,回头和同伴用蒙语商量了几句,然后对苏荔说:“算你运气好,我们正好也要往东走一段。你跟我们一起吧,到了前面有水草的地方再说。不过事先说好,我们只管带你一段,不管饭,你自己想办法!”
苏荔心中狂喜,连忙磕头道谢:“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就这样,苏荔暂时加入了这支由七八个蒙古汉子、二十多峰骆驼组成的小型驼队。驼队的主人就是那个高大汉子,名叫巴雅尔,是个往来于漠南和科尔沁之间做皮货、盐巴生意的小商人,性格看似粗豪,但眼神中透着商人的精明。
驼队的人对苏荔这个突如其来的汉人女子虽然好奇,但也没过多为难,只是让她帮忙照看一下队尾的几头驮着杂物的骆驼,算是抵了路费。苏荔求之不得,小心翼翼地跟着队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有了驼队的庇护,行程安全了许多,也有了稳定的水源补给(驼队自带皮囊水)。苏白天的烈日和夜晚的寒冷依旧难熬,但至少不再孤独面对荒野的死亡威胁。她默默观察着驼队的人,巴雅尔看似是首领,但队伍里有一个沉默寡言、总是坐在头驼背上的干瘦老者,似乎更受尊敬,巴雅尔也常向他请教方向。苏荔猜测那可能是向导。
她不敢多话,只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们是去科尔沁草原边缘的一个集市进行交易。一路上,巴雅尔似乎对苏荔的来历有些兴趣,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几句关于她“亲戚”的情况,苏荔都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含糊应对过去。巴雅尔也没深究,只是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几天后,驼队进入了一片水草相对丰美的丘陵地带。一天傍晚扎营时,巴雅尔拿着一块风干肉走到正在默默给骆驼添草的苏荔身边,递给她:“喂,翠兰姑娘,给,看你也没啥吃的了。”
苏荔愣了一下,连忙道谢接过。巴雅尔在她旁边坐下,看着远方的落日,似是无意地问道:“翠兰姑娘,你去科尔沁投亲,具体是哪个旗?哪片牧场?科尔沁地方大着呢,别走错了。”
苏荔心中一惊,这是更具体的打探了!她稳住心神,低声道:“是……是达赉诺尔旗,找我舅舅,他是个牧羊的。”这是她根据地图胡乱编的一个旗名和身份。
“达赉诺尔旗?”巴雅尔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但很快消失,他笑了笑,“哦,那地方我知道,不远了。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苏荔的心提了起来,硬着头皮编了个常见的蒙古名字:“叫……巴特尔。”她用了之前那个蒙古商人的名字,希望能蒙混过关。
巴雅尔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苏荔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巴雅尔似乎对她的回答产生了怀疑?
接下来的两天,苏荔感觉驼队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巴雅尔和她说话少了,但看她的眼神却更加频繁,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那个沉默的向导老者,也偶尔会用浑浊的眼睛打量她。驼队里其他汉子看她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最初的随意,多了几分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苏荔心中的警铃大作。她开始更加小心,晚上睡觉时也保持高度警觉,将骨刺紧紧握在手中。
这天夜里,轮到苏荔守夜(这是驼队的规矩,每个人都要轮值)。她坐在篝火旁,听着骆驼反刍的声音和旷野的风声,眼皮沉重,但不敢有丝毫松懈。后半夜,月明星稀,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从营地旁边的灌木丛传来!她瞬间清醒,握紧骨刺,屏息凝神。
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中钻出,猫着腰,快速向驼队存放货物的地方摸去!是贼?!
苏荔心中一惊,正犹豫是否要出声示警,却见那黑影在货物堆旁停下,并非翻找财物,而是迅速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一个特定的皮袋里,然后又如鬼魅般缩回了灌木丛,消失不见。
不是偷东西,是放东西?苏荔心中疑窦丛生。那皮袋……好像是巴雅尔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那个!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黑影是谁?他往巴雅尔的袋子里放了什么?是栽赃?还是传递什么信息?
她不敢声张,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这个驼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巴雅尔,那个黑影,还有他们对自己突然增强的关注……这一切都预示着巨大的危险!
天快亮时,巴雅尔起身巡视营地,当他走到那个皮袋旁时,似乎无意地用手摸了摸,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假装收拾睡铺的苏荔。
苏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或者即将暴露!这个驼队不能再待下去了!
当天白天,驼队继续前行。苏荔暗中观察地形,寻找脱身的机会。下午,驼队需要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峡谷,地形复杂。苏荔觉得机会来了。
在通过一处狭窄的拐弯时,苏荔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尾。趁前面的人被巨石挡住视线的一刹那,她猛地一闪身,钻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石缝,然后拼尽全力向峡谷上方爬去!
她必须立刻逃离!越快越好!
“站住!”
“那丫头跑了!”
身后立刻传来了巴雅尔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果然在盯着她!苏荔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碎石哗啦啦地滚落。她听到身后传来弓弦响动的声音!
“咻!”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耳边飞过,钉在上方的岩石上,箭尾剧烈颤动!
苏荔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几乎是滚爬着翻过了山脊,不顾一切地向下方的密林冲去!身后传来巴雅尔等人怒骂和追赶的声音。
她像一只受惊的鹿,在林中拼命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无数血痕,但她不敢停下。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像要炸开,身后追赶的声音渐渐消失,才瘫倒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和恐惧浸透。
为什么?巴雅尔为什么要追她?是因为她看到了昨晚的事?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那个驼队,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她不敢细想,休息片刻后,挣扎着爬起来,辨明方向,继续向东北方亡命奔逃。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然而,祸不单行。傍晚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更可怕的是,在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中,她隐隐听到了狼嚎声!而且,不止一头!
是闻到她身上血腥味而来的狼群?!
前有未知的险境,后有可能是追兵或陷阱的驼队,周围还有饥饿的狼群,天上暴雨将至……苏荔望着四周越来越暗的、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荒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靠在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下,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寒冷彻骨。狼嚎声越来越近,绿油油的光点在暮色中闪烁。
难道,她真的要葬身在这塞外荒原,成为饿狼的腹中餐了吗?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黑暗,瞬间照亮了前方!在闪电的光芒中,苏荔惊恐地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湿透蒙古袍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坡顶上,手中似乎握着弓箭,冷冷地注视着她!
是巴雅尔!他竟然追上来了!
暴雨前的闷雷滚过天际,如同巨兽的低吼。暮色四合,荒原上的风带着湿冷的死亡气息。苏荔背靠着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树干冰冷粗糙的触感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雨水开始淅沥落下,打湿了她破烂的衣袍,寒意刺骨。而比寒意更甚的,是那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以及坡顶上那个如同死神般矗立的高大身影——巴雅尔!
他果然追来了!而且是在这暴雨将至、狼群环伺的绝境!他手中那张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箭尖似乎正对准了她的心脏。
前有狼,后有“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苏荔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沼,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能看清巴雅尔脸上那混合着愤怒、贪婪和一丝猫捉老鼠般戏谑的残酷表情。
“跑啊!怎么不跑了?”巴雅尔的声音穿过渐密的雨帘和呼啸的风声,带着嘲讽的意味,“你这小耗子,倒是能钻!”
苏荔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她死死盯着巴雅尔,大脑飞速旋转。硬拼是死路一条,求饶更是徒劳。唯一的生机,或许在于弄清巴雅尔的真正目的,以及……利用这恶劣的天气和逼近的狼群!
“巴雅尔……老爷,”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得那么厉害,“我……我只是个逃难的孤女,身上别无长物,为何……为何要赶尽杀绝?”她试图拖延时间,并试探口风。
巴雅尔嗤笑一声,一步步从坡顶走下,步伐沉稳,带着猎手逼近猎物的压迫感:“孤女?翠兰?呵……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那路引是假的!达赉诺尔旗根本没有叫巴特尔的牧羊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黑狼旗’的探子?还是……京里来的鹰爪孙?”
黑狼旗?京里来的?苏荔心中巨震!巴雅尔竟然知道黑狼旗!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京城派来的人!这驼队的背景远比她想象的复杂!他们不仅做生意,很可能还牵扯到漠北叛军与朝廷之间的暗斗!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荔强作镇定,“我只是想去科尔沁投亲……”
“闭嘴!”巴雅尔厉声打断,已走到离她不足十步远的地方,弓箭依旧指着她,眼神凶狠,“昨晚往我货袋里塞东西的人,是你看到的吧?说!你看到了什么?是谁指使你的?不说实话,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猛地拉开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原来是为了昨晚那个黑影!巴雅尔以为她是同伙或目击者,要杀她灭口!苏荔瞬间明白了部分缘由。但那个黑影究竟是谁?塞了什么东西?这背后似乎还有隐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狼嚎声陡然逼近!十几点绿油油的幽光,如同鬼火般,出现在四周的草丛和岩石后,贪婪、饥饿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场中的两人!狼群到了!它们被活人的气息吸引,围了上来!
巴雅尔脸色一变,显然也没料到狼群来得这么快。他必须分神应对这些荒野的杀手。他迅速环顾四周,骂了一句蒙语脏话,弓箭微微调转方向,警惕地对着蠢蠢欲动的狼群。
机会!苏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巴雅尔被狼群分散注意力,她猛地向侧后方——白桦林更深处、地势更复杂、乱石丛生的方向滚去!同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奋力砸向狼群!
“嗷呜!”石头惊动了头狼,狼群一阵骚动。巴雅尔没料到苏荔敢在这个时候动,下意识一箭射出,却因狼群干扰和苏荔的突然动作而射偏,箭矢“夺”的一声钉在了她刚才依靠的白桦树上!
“找死!”巴雅尔怒吼,但狼群已经趁机扑了上来!他不得不挥舞弓箭,与最先冲上来的两只恶狼搏斗在一起。
苏荔顾不上回头,连滚带爬,拼尽全身力气向密林深处逃去!身后传来巴雅尔的怒吼声、狼的撕咬声和凄厉的惨嚎声,混成一片,在风雨交加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恐怖。
她不敢停步,雨水模糊了视线,荆棘划破了皮肤,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流入眼中,但她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她才力竭地瘫倒在一处陡坡下的灌木丛中,大口喘息,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雨水无情地浇在她身上,寒冷彻骨。
她还活着!暂时摆脱了巴雅尔和狼群!但危机远未解除。巴雅尔是否被狼群杀死?如果没死,他一定会继续追杀!而这片陌生的原始森林,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暴雨、寒冷、饥饿、伤势,还有体内蠢蠢欲动的“牵机”之毒,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挣扎着爬到一个稍微能避雨的岩石凹陷处,蜷缩起来,检查了一下伤势。手臂、大腿多处被荆棘和石头划伤,鲜血淋漓,但所幸都是皮外伤。最麻烦的是失温和体力耗尽。她掏出怀中那个油布包裹的竹管,幸好没有丢失。里面还有几颗缓解“牵机”毒的丹药,她吞下一颗,一股微弱的暖流暂时压下了寒意和心悸。
接下来怎么办?巴雅尔的驼队不能再回去了,科尔沁的方向似乎也变得无比危险。巴雅尔明显对“黑狼旗”和京城势力极为敏感,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去科尔沁的路上,本身就引起了极大的怀疑。那个“乌云”萨满婆婆,还能去找吗?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巨大的迷茫和孤独感席卷而来。她仿佛被遗弃在了这片天地之间,前路茫茫,后退无路。玉佩的秘密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拖向一个又一个深渊。
暴雨渐渐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月光偶尔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照亮了这片湿漉漉的、充满杀机的森林。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隐约的狼嚎,但距离较远。
苏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揭开真相,才能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她想起张玄素(或那个信使)的话:“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
她决定改变路线。不能直接去科尔沁腹地了,那太危险。或许,可以先在森林边缘地带徘徊,寻找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治伤,恢复体力,同时暗中打听关于“乌云”萨满的消息,确认安全后再做打算。
她撕下衣襟,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方向,朝着他认为的森林边缘、可能有水源和食物的地方小心挪动。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寒冷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
走了大半夜,天色微明时,她终于发现了一条林间小溪。喝下冰冷的溪水,她恢复了一丝力气。她在溪边发现了一些可食用的野莓和蘑菇,勉强果腹。随后,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山洞,决定暂时在此藏身。
她在洞口做了伪装,确保安全后,才瘫倒在干燥的洞内,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时而被巴雅尔狰狞的面孔惊醒,时而被狼群的绿眼吓醒。
第二天,她在山洞附近活动,小心地收集柴火(不敢生火,只能备着),采摘野果,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动物。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恢复元气。
几天后,她的伤势稍有好转,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但“牵机”之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丹药所剩无几。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到“乌云”萨满,否则毒性全面爆发,神仙难救。
这天,她冒险爬到附近一座小山的山顶,试图观察周围地形,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前往科尔沁的方向。站在山顶,她看到东方是一望无际的、草色微黄的辽阔草原,应该就是科尔沁。而南方,则是她来的方向,群山连绵。在草原与山林的交界地带,她隐约看到几缕稀疏的炊烟,似乎有一个小型的牧民聚居点。
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小心打探一下消息?
这个念头让她既期待又恐惧。期待的是可能获得信息和补给,恐惧的是再次暴露行踪。
犹豫再三,对信息和解毒的迫切需求最终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她决定冒险一试。
当天傍晚,她小心地靠近那个聚居点。那是一个只有十几顶蒙古包的小小部落,看起来十分贫困。她在远处观察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像幽灵一样悄悄潜入部落边缘,躲在一处羊圈后面,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
蒙古包里传来牧民们喝酒、聊天的声音,用的是蒙语,苏荔大多听不懂。但偶尔能听到“诺尔布”、“黑狼旗”、“官军”等零星词汇,让她的心提了起来。这里似乎也并不太平。
就在她准备悄悄退走时,最大的那顶蒙古包里,走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牧民,到羊圈旁小解。苏荔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老牧民解手完,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靠在羊圈栅栏上,望着天上的星星,用含糊的汉语哼唱着古老的、带着悲凉调子的歌谣:
“……长生天啊……敖包山下的白狐……带来了灾难和刀兵……乌云散不开咯……灵魂得不到安宁咯……”
敖包山?乌云?苏荔心中一动!这歌谣似乎意有所指!她冒险压低声音,用生硬的蒙语夹杂着汉语问道:“老……老伯,乌云……乌云萨满……在哪里?”
那老牧民吓了一跳,醉眼朦胧地四处张望,看到阴影中的苏荔,愣了一下,嘟囔道:“谁?谁在说话?”
苏荔鼓起勇气,稍稍探出身子:“我……我想找乌云萨满……治病……”
老牧民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是个面生的、狼狈的汉人女子,摇了摇头,摆摆手:“乌云婆婆……不见外人……你走吧……惹祸上身……”说完,摇摇晃晃地回蒙古包去了。
虽然被拒绝,但苏荔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乌云萨满似乎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附近!“敖包山”?是歌谣里提到的那个地方吗?
她不敢久留,悄悄退出部落,记下了“敖包山”这个关键地名。接下来几天,她一边在森林边缘躲藏恢复,一边暗中向偶尔遇到的、看似淳朴的牧民或猎人打听“敖包山”的位置。她不敢直接提乌云萨满,只说自己想去祭拜。
经过多方小心印证,她终于确定,“敖包山”是位于此地东北方向约数十里外的一座圣山,山上有古老的敖包,常有萨满前去祭祀。乌云萨满,很可能就在那里!
目标终于清晰了!尽管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
几天后,伤势和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丹药也只剩最后一颗。苏荔知道,必须出发了。她带上所有能带的东西,朝着东北方,再次踏上了征程。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敖包山,寻找乌云萨满,求解药,探真相!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那个小部落后不久,一匹快马冲进了部落,马上的骑士与部落头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几匹骏马冲出部落,朝着不同的方向,包括敖包山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碎清晨的宁静,带起一路烟尘。
一张新的网,似乎正在悄然撒开。而苏荔,正一步步走向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