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默醒来时，窗外还蒙着灰白的天光。他没急着起身，手机就搁在枕边，屏幕朝下，像被刻意压住了一样。可它还是震动了，一下接一下，像是不肯放过谁。
他翻了个身，伸手摸过手机，指尖刚碰到机身，消息提示音又响起来。微信、邮箱、平台私信，全挤在一起，点开一条，后面跟着七八条未读。标题清一色带着“合作”“代言”“独家邀约”之类的字眼。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把消息一条条划过去。运动品牌、功能饮料、护肤套装……甚至还有个家电厂商想让他拍一组“生活美学”广告。报价数字一个比一个高，语气一个比一个诚恳，仿佛昨天那个还在书桌前啃社会学书籍的人，一夜之间就成了香饽饽。
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昨夜院子里的风，她拉着他的手说“跳舞”的样子。那时候没有镜头，没有转发，也没有人拿合同追着他跑。他只是站在灯下，抱着一个人，觉得自己活得特别真。
现在这几十条消息，像一层层贴上来的标签，要把他重新包装成另一个模样。
他起身走到客厅，烧了壶水，泡了杯茶。热水顺着杯壁往上爬，雾气模糊了玻璃面。他拿出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代言”。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赚钱的事。”
他拨通了何晴的电话。响到第三声才接通，那边有水流声，像是刚洗完脸。
“你醒了？”她问。
“嗯。”他说，“我快被消息淹死了。”
“所以？”她声音清醒，没半点困意。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以前我说话，是因为我想说。现在要是收了钱再说，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在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她轻声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你吗？不是因为你火了，是因为你说话的时候，不像在背稿子。观众信你，是因为你没在演。”
他低头看着茶杯，热气已经弱了。
“所以选代言，只有一个标准——你愿不愿意为它负责。你敢不敢在三年后被人问起‘你还用那个产品吗’，抬起头说一句‘用，我一直用’。”
这话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沉得干脆，溅起的波纹却一圈圈往外扩。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怕自己扛不住诱惑。”
“那就别碰让你心虚的。”她说，“你现在最值钱的，不是名气，是那份‘真’。一旦砸了，再难捡回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被理出了一条线。
“先列几个你觉得还行的？”她问。
“有个做跑鞋的，强调舒适和长距离支撑；还有一个植物蛋白品牌，主打年轻人健康饮食。”
“这两个方向不错。”她顿了顿，“但别光看宣传页。去看看他们的产品是不是真的走心。比如，那双鞋，穿一周会不会磨脚？那个蛋白棒，配料表有没有堆糖充数？你要是自己都不愿意吃，凭什么让粉丝相信？”
他笑了下，“你这是让我当场消费者测评？”
“不然呢？”她也笑，“你以为光环能替你试吃？”
他低头在本子上记下几行字：**不代言不了解的产品，不接与理念冲突的品牌，不为钱妥协底线。**
写完，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亮了，楼下有老人牵着狗慢慢走过，一辆快递车停在单元门口，骑手拎着包裹往里走。
生活照常运转，而他正站在一个岔路口。
“那个功能饮料，给得挺多。”他犹豫着开口，“但他们广告词是‘熬夜必备’，这不是跟之前说的‘规律作息’打脸吗？”
“当然不能接。”她答得干脆，“你前脚在节目里说年轻人要找回生活节奏，后脚就举着罐子说‘提神醒脑一整晚’，粉丝会迷糊。你是来提供思考的，不是来制造矛盾的。”
他点点头，在那条记录上画了个叉。
“还有个护品牌，说是天然成分。”他又翻了条信息，“但这类东西最容易踩雷，万一哪天爆出虚假宣传，代言人直接躺枪。”
“查背景。”她说，“别看它现在说得漂亮。去翻新闻，看有没有过纠纷。上次王均接了个护肤品，结果品牌方偷换原料，闹到法院，他名字挂在热搜上半个月，形象全毁。”
“后来他去哪儿了？”
“退圈了。”她语气平静，“一次选择，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摔下来。你不怕犯错，怕的是错得悄无声息，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收场。”
他合上笔记本，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想先接触那两家。”他说，“跑鞋和蛋白棒。至少听起来，跟我想传递的东西不冲突。”
“可以。”她应道，“但别急着答应。让他们安排人聊聊，最好能看看生产线，或者视频连线也行。问问研发初衷，问问他们怎么定义‘好产品’。你不需要马上决定，但你要知道自己在为谁说话。”
他望着阳台外的天空，云层渐渐散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一道明亮的光带。
“你总能在热闹里看见陷阱。”他低声说。
“因为我看过太多人，从高处摔下来，不是因为坏，而是因为太快。”她停了停，“你现在走得稳，是因为每一步都想过。别让突然涌上来的东西，把你冲歪了。”
挂了电话，他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待评估”。把那两个品牌的信息拖进去，又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相关报道。
他点开一家媒体对那个跑鞋品牌的采访，创始人谈到最初设计动机，是因为自己跑步时总受伤，想做出一双真正保护双脚的鞋。视频里，他穿着旧t恤，坐在车间角落，手里捏着一只未组装的鞋底，说话时不看镜头，只低头摆弄零件。
陈宇默多看了一遍。
他又点开植物蛋白品牌的官网，页面简洁，没有夸张口号，只有几段关于食材来源的文字。他们用的豌豆蛋白来自东北农场，包装材料可降解。他还找到一段用户反馈视频，一个女生说自己靠这个撑过了考研最后三个月，不是因为它多好吃，而是“至少不用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担心添加剂”。
他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些品牌未必完美，但至少，它们试图认真做点事。就像他当初决定上那个访谈节目一样——不是为了红，而是因为有些话，不说不行。
他翻开笔记本，在“跑鞋”和“蛋白棒”两条下面各画了一条横线，代表“可深入沟通”。其他几项，要么划掉，要么标注“暂缓”。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新邮件提醒。他点开，发件人是一家商务代理公司，标题写着“高端腕表品牌代言意向”。
他没点进去，直接拖进了“待定”文件夹。
腕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旧电子表，电池都换了三次，表带边缘有点发白。他戴它跑了三年晨跑，淋过雨，摔过跤，从来没想过换。
一块表如果只能看时间，那他现在这块就够了。如果它还想代表什么身份、地位、品味……那他得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想成为那种人。
他关掉邮箱，重新打开文档，开始整理问题清单：**你们的产品解决了什么真实需求？有没有用户反馈机制？遇到负面舆情如何应对？是否允许代言人参与产品改进？**
写到一半，他停下来，加了一句：**如果未来我发现产品有问题，能否公开表达质疑？**
他知道，这一关，比上节目还难。舞台上说真话，赢得的是掌声；生活中选真货，承担的是责任。
他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苦味在舌尖散开。这时候门铃响了。
他起身开门，是外卖小哥，送来一杯热美式和一份三明治，附带一张纸条：“别光喝凉茶，吃点热的。”
他认得那字迹。
他拎着餐盒回到桌前，把咖啡放进微波炉热了三十秒。杯子烫手，他吹了两下，抿了一口。
甜度刚好，温度正好。
他打开笔记本，把刚才写的几个问题重新排了序，然后保存文档，退出页面。
窗外阳光已经铺满整个小区，树影晃动，楼道里传来孩子跑跳的声音。他坐回椅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盯着屏幕中央那个静静躺着的文件夹。
“还没完。”他对自己说。
他点开浏览器，输入第一个品牌的官网，在搜索框里敲下“质量投诉”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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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新建文档，写下第一条备注：**响应机制存在，处理及时。**
然后继续往下翻。
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网页一条条加载。
阳光移到键盘上，照亮了空格键边缘的一道细小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