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三声轻响还在厨房里回荡,陈宇默没停手,把锅重新挂回灶眼上,拧开火。蓝色火焰贴着锅底爬升,他盯着火苗看了一秒,像是在数它的高度。
张师傅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嘴角还挂着点笑:“行啊,架子不小。现在就看你是真有两下子,还是光会敲锅。”
“您看着就行。”陈宇默说着,从米桶里舀出两碗隔夜饭倒进盆里,手指轻轻拨了几下,让结块的米粒散开。
“就这么点米?”张师傅挑眉,“不够塞牙缝的。”
“炒饭不在量多,在火候。”陈宇默抬头看了他一眼,“一锅炒十碗,不如一锅炒一碗香。”
张师傅哼了声,没接话。
陈宇默已经开始打蛋。三个鸡蛋打进碗里,加一点点盐,筷子搅得飞快,蛋液泛起细密泡沫。他又抓了把葱花撒进去,再滴半勺香油,继续搅匀。
“你这葱放早了。”张师傅忍不住又说,“等会儿炒出来都焦了,一股糊味。”
“所以我不会让它糊。”陈宇默笑了笑,“香味得慢慢煨,不是一下炸出来的。”
他说完,锅已经烧到微微冒烟。他拎起油壶,倒进一小圈油,手腕一晃,油均匀地润过锅壁,然后迅速倒出。接着再添新油,油面刚热,立刻把米饭倒了进去。
“哗啦”一声,米粒在高温下炸开细小的噼啪声。陈宇默双手握住锅柄,开始颠锅。动作不急不缓,但每一抖都带着节奏,米粒像被无形的手托着,在空中翻个身又落回锅中。
张师傅眯起眼:“你还真会颠?”
“六岁站灶台练的。”陈宇默头也没抬,“我爸说,铲子是帮手,锅才是主将。”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扬,蛋液顺着锅边一圈淋下。高温瞬间把蛋液边缘烫成金黄,香气猛地蹿了出来。
“哎……”张师傅鼻子抽了抽,往前凑了半步,“这味儿不对劲。”
那股香不是单纯的蛋香,也不是油香,而是一股复合的、带着焦边和锅气的热腾腾气息,混着葱油的清冽,直往人鼻子里钻。
陈宇默没理他,继续颠锅。蛋液迅速凝固,裹住每一粒米饭,金黄与雪白交织翻滚。等到米饭颗颗分明、油亮弹跳时,他淋入一勺酱油,顺着锅边绕了半圈。
火苗“轰”地一下窜起,整口锅被蓝焰包住。
“卧槽!”旁边一个帮工差点把手里的菜筐扔了,“他还真敢引火!”
“这不是玩杂技吗?”另一个探头看的厨师瞪大眼,“这学生疯了吧?”
可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脚已经朝这边挪了两步。
三秒后,陈宇默盖上锅盖,熄火。锅里还有余温,焖着酱香渗透进米粒的最后一步。
整个后厨安静了一瞬。
然后,香味炸了。
那股原本只是悄悄蔓延的气息,突然像开了闸的洪水,冲出锅盖缝隙,顺着通风口往食堂大厅漫去。
前厅正在吃饭的学生一个个抬起头。
“谁在炒饭?”一个男生停下筷子,鼻子猛吸,“这味儿太邪门了。”
“哪来的?我没点炒饭啊。”他同桌左右张望。
“那边!后厨角落!”有人突然指向打饭窗口,“404那个‘煮屎哥’在做饭!”
“哪个?就是朋友圈传的那个顾深床上抓痒的?”
“对!就是他室友!”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开。原本稀稀拉拉排队的学生纷纷撂下餐盘,挤到窗口前扒着往里看。
“我靠,真是他在炒?”
“他不是只会写复习便签吗?”
“这香味……比我妈过年做的还勾魂。”
人群越聚越多,连隔壁窗口卖包子的大姐都探出身子:“咋了这是?搞直播呢?”
张师傅被挤到了一边,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轮。一开始是不信,后来是疑惑,再后来,是有点慌。
他闻出来了——这不是普通的蛋炒饭。
这锅饭的香气有层次。先冲上来的是油香和蛋香,接着是米饭受热后的甜香,然后是酱油遇高温爆开的酱香,最后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那是锅巴的味道。
他干了二十年食堂,没见过几个学生能把这些味道叠得这么顺。
陈宇默不管外面吵成什么样,打开锅盖,盛出一碗。米粒金黄油亮,颗颗分开,表面泛着一层薄油光,葱花点缀其间,锅巴碎藏在底部,隐约能听见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咔咔”声。
他把碗递给张师傅:“您尝尝。”
张师傅盯着那碗饭,没动。
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嘀咕:“要是难吃,张师傅非把他轰出去不可。”
“可这卖相……也太正了。”
张师傅终于伸手接过勺子,挖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牙齿咬下去的瞬间,他眼睛睁大了。
米粒外层微脆,内里却软糯弹牙,蛋香浓郁但不腻,酱油的咸鲜恰到好处地提味,没有掩盖米饭本身的甜。最绝的是那点锅巴,焦而不苦,带着一种久违的烟火气。
他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吃到最后一口,他把勺子放下,盯着空碗看了足足五秒。
然后抬头,看着陈宇默:“你爸……真开小吃摊?”
“嗯。”
“在哪?”
“城西老街,摊子叫‘陈记早点’,去年拆了。”
张师傅点点头,忽然笑了:“难怪。”
他转身朝旁边一个穿白褂的厨师招手:“老李,明天班表改一下,早班加个人。”
老李愣了:“加谁?”
“他。”张师傅指着陈宇默,“从明早六点开始,来后厨帮忙,工资日结。”
这话一出,窗口前炸了。
“真的假的?张师傅收徒弟了?”
“他不是最讨厌学生插手厨房吗?”
“这待遇……比勤工俭学高两倍吧!”
陈宇默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锅铲。
锅面上还沾着一点油渍,映着头顶的日光灯,反着光。
“你不问我要不要?”他抬头问。
“你要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张师傅双手叉腰,“但我告诉你,这食堂二十年,还没人能用一碗炒饭让我改主意。”
“那我试试。”陈宇默把锅铲放进水槽,“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别叫我‘煮屎哥’。”
张师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行!以后叫你‘炒饭哥’!”
笑声传出去,人群跟着哄起来。
“炒饭哥!牛逼!”
“明天我要吃他做的!”
“顾深知道他室友这么猛吗?”
提到顾深,张师傅忽然想起什么,朝门口扫了一眼:“那小子刚还在外头嚷嚷,说要找你算账。”
陈宇默擦着手,淡淡道:“他不来,饭凉了。”
“他来了。”张师傅指了指窗口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
顾深站在最前面,脸色不太好看。他刚从宿舍过来,头发乱着,衣服皱巴巴的,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没睡好。他死死盯着陈宇默,又看看那口锅,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来看热闹?”陈宇默问他。
顾深没答,目光落在灶台上那口铁锅上。锅沿还冒着一丝热气,油光发亮,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他咽了下口水。
“想尝?”陈宇默拿起勺子,作势要去盛饭。
顾深猛地后退半步。
“我不吃你做的东西。”他声音有点哑。
“不吃拉倒。”陈宇默把勺子放回去,“反正锅里也没剩。”
顾深站在原地,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他想说点狠话,可看着周围人的眼神——有嘲笑,有好奇,还有点敬畏——他发现自己张不开嘴。
张师傅看他一眼,忽然开口:“小伙子,你要不服,也来炒一锅?”
顾深没动。
“没人拦你。”张师傅咧嘴一笑,“灶台空着呢。”
顾深嘴唇抖了抖,最终转身挤出人群。背影走得有点急,像是怕被人追着看。
陈宇默没看他走,而是重新拿起锅铲,轻轻敲了下锅底。
铛。
一声轻响,压过了周围的喧闹。
他低头看着锅,锅面映出他的脸,模糊但清晰。
这时,张师傅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明天六点,别迟到。”
陈宇默点头。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灶台上,油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