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破庙窗棂上积年的灰尘,在布满蛛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混杂着陈腐的木头和香烛残烬的味道。
柳明轩靠坐在门边,长剑横于膝上,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却依旧强打着精神,警惕地留意着庙外的任何风吹草动。他身上的伤口已简单包扎,但内腑的震荡和失去妹妹的悲痛,远非草药可医。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庙内另外两人,复杂难言。
破庙角落,铺着干燥稻草的“床铺”上,陈九阴依旧昏迷不醒。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身体表面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虽然不再流血,却依旧狰狞,仿佛一碰即碎。唯有眉心处,那枚阴阳镜碎片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稳定的温润清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护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并极其缓慢地滋养着他破碎的肉身与魂魄。柳明轩按照家中古籍所载,将最好的外伤药和内服丹药都用在了他身上,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仍是未知之数。
在陈九阴身旁,李玉柔蜷缩着身子,靠着冰冷的墙壁睡着了。她的脸色同样不好,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弱,但比起陈九阴,情况要好上许多。她体内因强行引动幽冥之力和鬼胎本源反噬造成的损伤,在柳明轩的丹药和陈九阴昏迷前下意识渡入的最后一丝混沌气息调理下,已初步稳定。只是她眉心那点黑芒,虽黯淡沉寂,却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植魂内,无法祛除。即使在睡梦中,她也时常蹙紧眉头,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仿佛在与体内的邪异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这三日,柳明轩拖着伤体,寻了这处荒山野岭无人问津的破庙暂时安身。他清理出一片干净区域,寻来清水和野果,更是不惜耗费真气为二人疗伤续命。昔日鲜衣怒马的世家公子,如今却要操持这些琐碎求生之事,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但他从未有过半分怨言,眼神中的悲伤渐渐被一种更为沉静坚毅的东西所取代。
晌午时分,李玉柔悠悠转醒。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随即目光便落在身旁昏迷的陈九阴身上,眼中瞬间溢满了担忧与自责。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陈九阴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才稍稍松了口气。
“柳大哥,”她看向门边的柳明轩,声音沙哑,“先生他…还是老样子吗?”
柳明轩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沉:“伤势太重,魂魄损耗过度,非寻常药物能速效。只能靠他自身意志和那宝镜碎片的力量慢慢恢复。”他顿了顿,看向李玉柔,“你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李玉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内息虽弱,却已顺畅不少,“多谢柳大哥这几日照顾。”她看着柳明轩憔悴的面容和身上隐约透出血迹的绷带,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和感激。这一路走来,若非柳明轩数次拼死相护,他们恐怕早已……想到柳依依,她更是心中一痛,低声道:“柳大哥,依依姐她……”
柳明轩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过去了…依依她…最终得以解脱,不再受那邪术束缚,或许…也是好事。”他话虽如此,那紧握剑柄而发白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李玉柔知他伤心,不再多言,默默拿起一旁的水囊和干净布巾,小心地替陈九阴擦拭脸颊和手臂。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柳明轩看着她的侧影,目光复杂。他并非愚钝之人,这一路行来,李玉柔对陈九阴那份超越师徒的关切与情愫,他早已看在眼里。而陈九阴对李玉柔,虽多以师责相护,但偶尔流露出的不同寻常的紧张,也绝非仅仅是对徒弟的关心。若是平常,他或会为好友感到高兴,但如今…李玉柔体内那诡异的鬼胎本源,如同一个巨大的隐患,让这份情愫的未来蒙上了浓重的不确定性。
就在这时,陈九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李玉柔立刻察觉到了,惊喜地低呼:“先生!先生你醒了吗?”
柳明轩也立刻起身走近。
陈九阴的眼皮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抵抗着无尽的黑暗与沉重。良久,他才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无神,好半天才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两张焦急而关切的脸庞。
“柳…兄…李…姑娘…”他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别说话,先喝点水。”李玉柔连忙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了几口。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陈九阴缓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内视自身。情况依旧糟糕透顶,经脉如同干旱龟裂的大地,丹田空空如也,魂魄之光黯淡微弱。但值得庆幸的是,最危险的时期似乎已经过去。眉心那枚阴阳镜碎片与他魂魄的结合更加紧密了,虽然带来了仿佛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持续剧痛,却也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维系着他的存在,并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那些可怕的创伤。
他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似乎因为这次近乎同归于尽的爆发而有了某种程度的“激活”,与他自身的联系更深了一层,只是目前他太过虚弱,根本无法主动引导和运用。
“我们…这是在哪?”他艰难地问道。
“是一处荒山破庙,暂时安全。”柳明轩简略地将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他带着两人逃亡至此,以及这三日的照料。
陈九阴听完,看向柳明轩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柳兄…辛苦你了…又欠你一条命。”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柳明轩摇摇头,神色凝重地问道,“九阴兄,你感觉怎么样?那鬼王…”
“只是…一具依托血月的分身…被镜力…克制而灭。”陈九阴断断续续地说道,“其本体…仍在阴司…此番受创,短期内…应不敢再轻易…窥视阳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余悸,“但那锁龙井下的…‘源血之恶’…只是被暂时封印…隐患…远未消除。”
他的目光又转向李玉柔,特别是她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黑芒,眉头紧紧皱起:“李姑娘…你体内的…”
李玉柔低下头,轻声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时候心里会莫名地发冷,空落落的…”
陈九阴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那鬼胎本源…已与你魂魄纠缠…强行驱除,恐伤及根本…眼下只能暂时压制,待我恢复些力气,再想办法…徐徐图之。你需谨守心神,莫被其负面情绪所趁。”
“我会的,先生。”李玉柔用力点头。
三人一时无言。破庙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山林的声音。
经此一役,古镇冥婚之事,看似暂告一段落。鬼王分身伏诛,鬼门关投影消散,冥婚诅咒已解,最大的危机得以避免。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阴阳界限因这次事件而变得更加脆弱,世间妖邪必将更加活跃。无瞳之眼教派虽受重创,但根基未灭,其疯狂的计划绝不会停止。锁龙井下的恐怖存在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而李玉柔体内的鬼胎本源,更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陈九阴身负重伤,法宝尽毁,前路漫漫。柳明轩家传玉佩已碎,妹妹惨逝,心伤难愈。李玉柔家破人亡,自身还背负着诡异的邪力。
他们三人,因这场诡异的冥婚而命运交织,被迫卷入这场关乎阴阳平衡的巨大漩涡之中。未来的路,注定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与挑战。
陈九阴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以及眉心碎片传来的、蕴含着无尽奥秘的冰冷触感。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过来,变得更强。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为了探寻真相,为了应对那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他缓缓说道,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柳明轩点头:“我知道附近百里外有一座小城,有我柳家的一处远房商号,或许可以暂作栖身,打探消息。”
“好…”陈九阴应道,再次陷入昏睡之中,但这一次,他的气息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李玉柔细心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外袍,眼中充满了担忧,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柳明轩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日头,目光锐利。他失去的,必将讨回。这混乱的世道,他要用手中的剑,斩出一片清明。
阴阳初定,暗流依旧汹涌。而他们的故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