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话音未落,前堂方向已然传来鼎沸的喧嚣!
哭嚎声、咒骂声、煽动性的叫嚷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百味楼的门窗!
“黑店!赔我爹的命来!”
“天杀的!吃死人了!”
“大家看看啊!百味楼的东西毒死人啦!”
“砸了这害人的黑店!”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间或夹杂着东西被砸碎的脆响和伙计们惊慌失措的阻拦声。
显然,外面已经失控!
赵知闲第一个按捺不住,火红身影一闪就要冲出去:
“岂有此理!敢来泼脏水!我看谁敢动!”
“回来!”
林清晏厉声喝止,脸上惯常的懒散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对方就是要逼我们动手!一旦动了手,伤了人,这‘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帽子就扣实了!到时候官府来了,有理也变没理!”
他语速极快,目光扫过众人:
“小五,守住通往后院的门,任何人硬闯,拦下,但尽量不要伤人!知闲,护好喃喃和小柒!我去前面看看!”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副和气生财的掌柜笑容,只是眼底没有丝毫温度,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前堂已然一片狼藉。
桌椅被掀翻,碗碟碎了一地。
几十个情绪激动的百姓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人群最前面,一个老汉躺在地上,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不时抽搐,看着十分骇人。
几个粗野的汉子正情绪激动地指着柜台后的伙计大骂,还有人不时捡起地上的碎片往里面扔。
林清晏一出现,所有的矛头瞬间对准了他!
“就是他!黑心掌柜!”
“赔钱!偿命!”
人群更加激动,试图冲过来。
林清晏站在原地,拱手扬声道: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请安静!”
“听林某一言!若是小店吃食真有问题,林某绝不推诿!”
“但凡事总得有个章程!能否让林某先看看这位老丈的情况?若真是小店之过,林某倾家荡产也认!”
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喧嚣,带着一种让人下意识信服的镇定。
激动的人群稍稍一滞。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高喊:
“让开!让开!官府办案!”
只见沈放带着一队巡检司差役,面色铁青地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看到现场情形,眉头紧锁,先指挥差役隔开激动的人群,然后走到那倒地老汉身边,蹲下查看。
那老汉抽搐得更加厉害,白沫吐得更多。
沈放探了探鼻息,翻了翻眼皮,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清晏:
“林掌柜,人…看样子确实不好了。事关人命,恐怕…得麻烦你,还有店里的伙计,跟我回衙门协助调查。”
这话一出,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抓起来!”
“封了他的店!”
林清晏看着沈放,又看了看地上那“垂死”的老汉,忽然笑了笑:
“沈大人办案,自是应当。不过,在跟您走之前,能否让林某…再尽点心力?林某祖上也曾行医,略懂些急救之法,或许…还能挽回一条性命?”
沈放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地上那老汉的“家属”立刻哭嚎起来:
“人都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官爷!不能让他碰我爹啊!”
林清晏不理他们,只是看着沈放:
“沈大人,人命关天。若真是小店之责,林某认罪伏法。但万一…还有一线生机呢?您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沈放看着林清晏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演技浮夸的“家属”,心中疑窦丛生,最终点了点头:
“好!本官准你一试!但若人救不回来…”
“林某愿承担一切后果。”
林清晏接口道,说完便向那老汉走去。
那几名“家属”还想阻拦,却被巡检司的差役挡住。
林清晏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身,并未把脉,也未施针,只是仔细看了看老汉的脸色和吐出的白沫,又凑近轻轻嗅了嗅。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举动。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拔开塞子,将其凑到老汉鼻下轻轻晃了晃。
那鼻烟壶里也不知装了什么,散发出一股极其辛辣刺激的气味。
地上原本“抽搐吐沫”的老汉,被这气味一冲,猛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喷嚏打完,他像是被呛到了般,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哪还有半点刚才那副濒死的样子?
林清晏收回鼻烟壶,慢悠悠地站起身,对沈放拱了拱手:
“沈大人,看来这位老丈…只是误食了某种致幻麻痹的野草,又或是…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闭过了气。您看,这不是缓过来了?”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咳得眼泪鼻涕横流、显然已经“活”过来的老汉。
那几个刚才还哭天抢地的“家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就想往人群里缩。
就在这时,两个小脑袋从赵知闲的身后钻出来,转着眼珠对视了下。
“呀,这算是诬告讹诈吧?”
“肯定是啦,这个老头自己误食野菜,来这找我们赔偿呢!”
“哦哦,那这些家属算是从犯吧?”
“必须的,这老头年岁不小,脑袋哪有这么灵光!说不定他们才是主犯!”
“呜呜,小柒姐姐,锦绣城好危险,都是坏人啊!”
“不怕不怕,有我‘神鬼莫测’唐小柒在,比官府的人好使。”
“...”
听着阮喃喃和唐小柒搞怪的冷嘲热讽,沈放脸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射向那几个“家属”!
到了这一步,他再不明白这就是一场拙劣的栽赃陷害,就白当这个巡检了!
“来人!”
沈放厉声喝道,
“把这几个诬告讹诈、扰乱治安的刁民,给我拿下!带回衙门,严加审问!”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那几人锁住。
沈放又对林清晏拱手,语气带着歉意和怒火:
“林掌柜,受惊了!是本官失察,险些冤枉了好人!此事,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林清晏笑了笑:
“沈大人言重了。清者自清。”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沈放押着那伙面如死灰的骗子,带着差役迅速离去。
围观的百姓见没了热闹,也议论纷纷地散了,不少人脸上还带着讪讪之色。
前堂很快空荡下来,只留下一片狼藉。
伙计们开始默默收拾。
林清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转身回到后院,看向一直守在门边的陆云霁和兴奋议论的几个师妹等人。
“是‘迷豚草’的汁液混合了皂角水。”
林清晏淡淡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沾一点在舌根,就能让人暂时抽搐吐沫,状若癫痫。乡下骗子的老把戏了。看来,有人是真急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赵知闲恨恨道:
“肯定是那姓赵的指使的!堂堂指挥使,用这种手段,简直无耻!”
陆云霁沉默着,目光扫过前堂的狼藉,又望向远处峡州卫水寨的方向。
林清晏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疲惫:
“软的,硬的,阴的,贱的…招数快用尽了。接下来…”
他话未说完,众人忽觉头顶光线一暗!
只见那头神骏的苍鹰如同铁灰色的闪电,从高空疾掠而下,并未落在檐角,而是径直俯冲下来,在低空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啼鸣!
随即,它猛地一振翅,朝着西陵峡出口的方向疾飞而去,速度快的惊人,转眼便化作一个小黑点。
那啼鸣声异常急促,带着一种明显的警示意味!
李沐风的身影几乎在苍鹰消失的同时出现在后院门口,他依旧穿着青衫,但脸上那份温和书生之气已然敛去,目光沉静如深潭,看向西方。
“大师兄?”
赵知闲急忙看向他。
李沐风收回目光,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收拾东西。一刻钟后,码头汇合。”
“去哪里?”
阮喃喃小声问。
李沐风看向西边那云雾缭绕、江涛汹涌的峡谷,缓缓吐出三个字:
“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