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关于“清理库房陈年旧物”的章程草案,沈清弦斟酌再三,并未立刻呈上。她深知,此举无异于直接敲响战鼓,必将引来各方瞩目与反弹。她需要一个更稳妥的契机,或是,一股更强的“势”来推动。
契机很快便不请自来。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陆府虽因王夫人禁足略显沉寂,但该有的节庆依旧少不了。晚膳后,沈清弦依制前往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陪同赏灯。堂内灯火通明,却因少了往日的喧闹,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
老夫人捻着佛珠,听李妈妈禀报着府中诸事,目光偶尔掠过安静坐在下首的沈清弦。待李妈妈说完,老夫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说你近日忙于核对年节庶务,连库房的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沈清弦心中微凛,起身恭谨回道:“回老夫人,奴婢既蒙老夫人信重,协理家务,不敢不尽心。核对旧账,是为明晰历年规矩用度,以免行事有所疏漏。再者,”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恰到好处的忧虑,“库房有些角落,积存旧物颇多,奴婢瞧着有些杂乱,恐有虫蛀霉变之患,亦或……混杂了些不该存之物,长久下去,恐生事端。故而萌生了清理规整之念,只是尚未考虑周全,不敢贸然行事。”
她将“虫蛀霉变”与“不该存之物”并提,既点明了清理的必要性,又隐晦地暗示了可能存在隐患,言辞恳切,全是为府中考量之态。
老夫人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几不可察地慢了一分。“不该存之物……”她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淡淡道,“你有此心,是好的。库房重地,确需时常梳理,去芜存菁。既然你有此意,那便着手去办吧。李妈妈。”
“老奴在。”李妈妈连忙上前。
“沈姨娘要清理库房旧物,你从旁协助,一应人手,听她调遣。务必仔细,莫要遗漏,也莫要……损了有用的东西。”老夫人语气平稳,却字字千斤。
李妈妈脸色微变,低头应道:“是,老奴遵命。”
沈清弦心中一定,知道老夫人这是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支持了她的行动。无论老夫人是出于整顿内务的目的,还是想借她之手看清库房到底藏着什么,对她而言,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老夫人所托。”她深深一拜。
从松鹤堂出来,李妈妈跟在沈清弦身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姨娘打算何时开始清理?老奴好去安排人手。”
“事不宜迟,明日便开始吧。”沈清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从存放香料、杂物以及一些久未动用的角落开始。劳烦妈妈挑选几个嘴严、手脚干净又稳重的婆子。”
翌日,库房的清理事宜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得了老夫人明令,李妈妈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不敢怠慢,调派了四个看起来还算本分的粗使婆子听用。
沈清弦亲自坐镇库房。她并未急于去翻动那些标注“杂香”的木匣,而是指挥着婆子们,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堆放旧家具、淘汰器皿的区域开始清理。她要求极细,每一件物品都要登记在册,判断去留需有明确理由,看似繁琐,实则是在立规矩,也是在观察这些婆子中,是否有异动者。
库房内尘土飞扬,婆子们忙碌不休。张嬷嬷在一旁陪着,眼神不时瞟向香料区那几个木匣,神色紧张,额上虚汗不断。
沈清弦只作不见,耐心地处理着手头的事务。直到午后,清理工作进行到一处堆放旧年账册、文书的角落时,一个婆子忽然“咦”了一声,从一堆泛黄的纸页中,抽出了一本封面破损、边缘被虫蛀了不少小洞的旧册子。
“姨娘,您看这个……”婆子将册子递过来,“这好像不是近年的账册,放在这废纸堆里怪可惜的。”
沈清弦接过,随手翻开。册子内页亦是虫蛀严重,字迹模糊,记录的似乎是更早些年的一些物品入库信息。她本欲将其归入待处理的一类,目光却猛地被其中一页角落里的几行小字吸引——
那上面记录着一批“前朝贡墨”、“残旧画轴”的入库,时间恰在沈家出事前半年,经手人赫然是陆安,而出库记录则是一片空白,备注只有两个字:“封存”。
贡墨?残旧画轴?封存?
沈清弦的心脏骤然紧缩!这与她之前在库房旧账中看到的、由陆安经手领出的“古籍旧画”何其相似!只是这本册子记录得更早,且明确提到了“前朝”和“封存”!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这本破旧册子单独放到一旁,对那婆子道:“这本册子年代久远,虽已残破,或许还有些参考价值,我先收着仔细看看。你们继续。”
清理工作持续到日落时分。首日并未触及核心区域,但沈清弦已然收获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重要线索——那本记录着“前朝贡墨”被封存的旧册子。
她将其小心带回水榭,趁着夜色,在灯下仔细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除了那几条关于贡墨画轴的记录,册子上再无其他明显异常。但这“封存”二字,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心头。
这些东西如今在何处?所谓的“封存”,是藏在了库房某个更隐秘的角落,还是早已被转移?它们与沈家的冤案,究竟有何关联?
她知道,明日,后日,清理工作必将逐步深入,迟早会触及那些存放“杂香”的木匣,以及更多可能隐藏着秘密的角落。张嬷嬷的惊慌,李妈妈的暗中观察,小鸠的虎视眈眈,都预示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借老夫人之势,她终于撬开了库房厚重外壳的一道缝隙。接下来,便是要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下,从中找出那足以定鼎乾坤的证据。
潜龙借风雷之势,已探爪入云。迷雾虽浓,但真相的轮廓,已在她坚持不懈的探寻下,愈发清晰起来。她轻轻抚过那本残破的册子,眼神锐利如刀。
清查,才刚刚开始。而这库房深处的秘密,终将一一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