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欢迎回来
风雪越来越大,像数不清的亡魂嘶吼着要将天地共同沉沦。阮宝梨的腿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如果不是被霍砚半抱半拖着前行,她早就已经冻死在这冰原之上。
而梦里的霍砚也不过是在执行她的指令。
“带我走,不要停。”
阮宝梨昏昏沉沉的,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总是无法自拔地去想冰箱里那具折叠起来的尸体。
即便她身材再瘦小,也很难以特技演员的柔韧度挤进冰箱里,她独居,冰箱容量是有限的。
凶手是不是砸碎了她的骨头?她想到自己的背,自己的四肢,好像真的听见有人拿锤子狠狠砸碎了她的关节和脊骨。
咚!
咚!
阮宝梨痛苦地缩起脖子。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和一个虽然沉默但怀抱温暖的霍砚。哪怕这是梦境,也好过回去面对令人作呕的真相。
逃避的念头如同藤蔓疯狂缠绕住她濒临崩溃的意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整个人都挂在了霍砚的身上。
霍砚无知无觉,抱紧她,用那张阴沉沉的脸,替她无畏地直面风雪。
如果她死了,这个人会不会抱着她的尸体,永远走下去?
会的。
因为他也是假的。
是自己假想出来的,用以守护自己的理想型。
“……霍砚,停下来吧。”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只想就此合上,阮宝梨喃喃着,声音被风雪扯得稀碎,“霍砚……我们……就停在……这里。”
霍砚停下来了,感觉到她身体往下滑,便又把她抱高些。
但阮宝梨太累了,半点力气都没有,她说:“你把我……放下来,让我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果是真正的霍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将她放下来,但这是梦里的霍砚,百依百顺,绝无二话。
阮宝梨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雾霭重重的天空了,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一片又一片。
阮宝梨忽然想到,这个视角有点像霍砚在深山老林里被活埋前,看到沙土扬在自己脸上时。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很想念那个霍砚。
可她没有力气,没有信心,去到他身边了。
她困难地挪了下脑袋,不再看向天空,而是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坟墓罢了。
求生的意志就像烛火,当最后一点光也熄灭的时候,阮宝梨不再往周围看,而是怕冷地蜷缩起来,因为觉得困,眼皮也自然而然地合上。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往上飘。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寂静并未到来,就像坐过山车,当你升上最高点,就意味着坠落开始。
凛冽的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迅速压迫的空间感。
刺眼的白茫极速褪去,化为吞噬一切的黑暗。
砰,阮宝梨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后背和四肢,再次被强行挤压进狭窄坚硬的空间里。
冰箱!
她又回来了!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被囚禁的终点。
恐惧如同巨浪,瞬间打碎她刚刚因放弃而获得的一丝虚假平静。她再一次成为一具被强行塞进棺材的活尸,连轻微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不……不!”她试图尖叫,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
巨大的恐惧抓住了她。
她不要待在这里,不要像一袋被遗忘的冻肉一样,在这个狭小、黑暗、冰冷的盒子里腐烂!
“放我出去!救命!”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回荡,变得扭曲而诡异。
“开门!开门啊!求求你……开门……”阮宝梨的哭喊变成了绝望的哀求,眼泪刚流出就冻在脸颊上,针扎般的痛。
“……开门……”
“……求求……”
“谁来救我……”
不知过去多久,在阮宝梨的意识再次要被黑暗吞噬的边缘里,她听到了一声模糊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她立刻屏住呼吸,想听清楚那个声音。
那是……从外面传来的,穿透了冰箱厚厚的隔热层,隐约传进地狱。
是谁?
“……宝……”
是谁?
“宝梨……”
是谁?
“阮宝梨!!!”
她忽然听清楚了!
“阮宝梨!回来!你还没拿到特等奖!”
是霍砚!
他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迫切和力量,仿佛要徒手撕开现实与虚幻的壁垒。
“霍砚……霍砚!”阮宝梨哭着回应,“我在这里!救我!救救我!”
那道模糊的细碎声响离她更近。
突然——
啪。
原本严丝合缝的东西松开了。
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色光线,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蓦地从裂缝里劈入这片绝对的黑暗。
光。
是光!
那光芒如此微弱,却瞬间刺痛她久处黑暗的双眼。
她看到光里探过来的手指,又看到指腹上硬硬的茧。
“嗬——”
阮宝梨倏然瞪大眼睛,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瞬间沁出汗珠。
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淡黄色半拉开的窗帘,耳边是仪器有节奏的提示音,每一下都是她活着的证明。
阮宝梨尝试抬手,有点费劲,但手确实抬起来了,就那么一瞬,足以证明她确实又活过来了。
只不过活得有点累,还是省点力气,搁回去吧。
但有人在她的手落下去前,托住了她的掌心。
她往那个方向看,看到了霍砚的“死人脸”。
四目相对。
阮宝梨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眨一眨,朦朦胧胧的,又有点想哭。
“不要哭。”霍砚立刻说,声音有些哑,又特意放轻了,“你哭了两天了。”
他说:“我一直想,等你醒过来,我一定要问你。”
阮宝梨眼巴巴地看着他,以为他要问自己为什么一直哭。
结果他问:“你那个假冒伪劣的梦境守护者在梦里没有保护好你吗?让你一直哭。你赶紧把他换了吧,没用的东西。”
空荡荡的身体里起先只是涌出一点点温暖,随后,那些温暖如溪流汇聚成汪洋,又再度漫延回四肢百骸,往她每一寸血管中注入生机,奔涌着,呼喊着。
阮宝梨依然想哭,但因为眼泪会让视线模糊,所以她用力眨眼,每一次都要看清霍砚。
霍砚叹了口气,抽了一张软软的纸巾,俯身替她轻轻地点掉那粒泪珠。
阮宝梨的视线就跟着他动,可怜兮兮的,像一只被暴风骤雨虐待过的红眼兔子。
霍砚从上往下盯着她,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既然醒了,就不要像做梦一样。”
阮宝梨问:“醒了?”
开口才意识到自己戴着输氧的面罩。
但霍砚听明白了,说:“嗯,醒了,欢迎你回到清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