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轩内烛火通明,沈静姝伏案疾书,将东宫账册中的错漏、疑点一一录下,并草拟了一份初步的整顿条陈。案头还放着几份由荆锋初步筛选出的、背景清白的仆从名单。组建“凤翎卫”非一日之功,但肃清内苑、理清账目却是刻不容缓。
更深露重时,萧景珩才踏着月色归来,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还在忙?”他声音有些沙哑,走近自然地拿起她手边的条陈翻阅。
“殿下不也一样。”沈静姝起身,为他斟了杯热茶,“今日朝会,可还顺利?”
萧景珩接过茶盏,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神色稍缓,随即冷哼一声:“顺利?尸位素餐者众,推诿塞责者更甚。”他饮了口茶,语气带着初掌权柄便遇阻滞的愠怒,“北境抚恤、京畿维稳、吏治清查,桩桩件件都需银钱人手。户部侍郎张景仁,一个劲儿跟孤哭穷,言称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当循序渐进。礼部那几个老学究,则盯着孤的仪制排场,言及太子威仪不可堕,简直不知所谓!”
沈静姝静静听着,心中明了。这便是“旧党”惯用的伎俩,不正面抗衡,却以“祖制”、“规矩”、“困难”为由,行掣肘拖延之实,意在试探这位新太子的斤两。
“国库空虚或是实情,但绝非推诿之由。”沈静姝声音平和,带着安抚的力量,“殿下初理朝政,他们这是在试探您的决心与手段。户部哭穷,便要他们拿出详尽的账目来,每一笔开销,每一项收入,都需核对明白。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至于礼部……”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殿下可下明谕,言国事维艰,东宫用度率先裁减三成,一切从简,以为天下表率。看他们还如何借题发挥。”
萧景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愠怒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冷静与算计。“不错。孤正有此意。不仅要裁减用度,明日孤便下令,彻查户部近三年账目,尤其是军费与赈灾款项。看那张景仁,还能拿出什么说辞!”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沈静姝整理的东宫账册笔记上,赞许道:“你这边动作也快。内务理顺,孤方能无后顾之忧。”
“分内之事。”沈静姝道,“殿下在前朝应对风雨,静姝自当为您稳住后方。此外,战后京城流民增多,恐生事端。我想着,可否以……未来东宫的名义,联合几位口碑尚佳的勋贵夫人,设棚施粥,并招募城中闲置劳力,由官府组织,清理战后街巷,按工付酬,既安抚民心,亦可防患于未然。”
她并未直接要求权力,而是提出了具体且可行的方案。此举既能展现未来国母的仁德,又能实际协助稳定京畿,更重要的是,这是她建立自身影响力和人脉的开始。
萧景珩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满是激赏。她总能想他所想,甚至先他一步。“此法甚善!便依你之意去办。需要什么,直接与内务府交涉,就说是孤允准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那不开眼的怠慢,你来告知孤。”
这便是给了她极大的支持和权柄。
翌日,东宫发出两道谕令。
其一,太子殿下体恤民艰,率先垂范,即日起东宫用度裁减三成,一应仪仗从简。
其二,着户部即日将近三年所有账目封存,由太子亲点的度支郎中及枢密院属官共同核查,不得有误。
谕令一下,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尤其是户部衙门,更是人心惶惶。侍郎张景仁在值房内坐立难安,他没想到新太子手段如此雷厉风行,直接掀了桌子。
与此同时,沈静姝的行动也迅速展开。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先通过端妃,邀请了两位素有声望、且家族在宫变中立场坚定的公侯夫人过府叙话。其中一位,便是陈明将军的母亲,陈老夫人。
在锦瑟轩的花厅内,沈静姝态度谦和,言辞恳切:“……京城初定,百姓受战乱之苦,殿下心系黎民,奈何前朝政务繁忙。静姝作为未来东宫之人,愿效微劳,与诸位夫人一同,为殿下分忧,为百姓尽一份心力。”她将施粥与以工代赈的想法细细道来。
陈老夫人率先响应,她性格爽利,儿子又新晋禁军统领,正需与东宫亲近:“沈小姐仁德!此乃大善之举,老身愿尽绵薄之力,家中尚有存粮,可立即调拨!”
另一位夫人见状,也连忙表态支持。
有了这两位牵头,事情便好办许多。沈静姝又让荆锋派人暗中摸清了京城几处流民聚集的情况,选定地点,筹备事宜有条不紊地展开。她并未事事亲力亲为,而是善于用人,将具体事务分派给各家跟来的得力管事,自己则总揽全局,协调各方。其干练高效的作风,让初次合作的陈老夫人等也暗自点头。
几日后,核查户部账目的度支郎中顶着巨大压力,向萧景珩呈报了初步结果:账目看似平整,但多处军费拨付与地方奏销数额存在明显出入,且有几笔用于河工修缮的款项,去向成谜。
萧景珩勃然大怒,在朝会上直接将初步核查结果摔在了户部侍郎张景仁面前,厉声质问:“张侍郎!这便是你口中的国库空虚?空虚到了某些人的私囊里去了吗?!”
张景仁噗通跪地,汗如雨下,磕头不止:“殿下明鉴!臣……臣实在不知啊!此中必有刁吏作祟,蒙蔽圣听……臣失察,臣有罪!”
“失察?”萧景珩冷笑,“孤看你是太察了!来人!将张景仁革去官职,押入大理寺候审!户部一应涉案官吏,严惩不贷!彻查到底!”
这一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谁也没想到,新太子出手如此狠辣果决,直接拿下了一位实权侍郎。朝堂之上,那些原本抱着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官员,顿时收敛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京城东南角的施粥棚前,秩序井然。热气腾腾的米粥不仅温暖了流民的肠胃,更安定了浮动的人心。不远处,由官府组织起来的青壮正在清理废墟,修缮房屋,拿到了微薄却实在的工钱,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静姝在陈老夫人等人的陪同下,亲自来看望。她衣着素净,并未过分张扬,言谈举止间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沉静气度。流民们得知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心系他们,纷纷跪地叩谢,感激涕零。
消息很快传开,沈静姝贤德仁爱之名,不胫而走。
前朝,萧景珩以铁腕立威。
东宫,沈静姝以仁德扬名。
这对年轻的储君与准储妃,正以一种互补且高效的方式,迅速稳固着他们的地位,也让那些潜在的对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压力。朝堂的暗流,因这初次交锋,开始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