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我正将最后一笔批注落在北境军报之上。墨迹未干,笔尖悬停半瞬,随即收锋入匣。
“赵将军求见。”
我抬眼,目光掠过烛火映照的紫檀案角,问:“随行几人?”
“回陛下,仅两名亲卫候于宫门。”
我合上奏折,指尖轻推砚台一侧暗格,一枚铜铃微响。这是第三声——非急非缓,知会萧绝:有客临门,不动声色。
“宣。”
偏殿暖帘卷起,赵铁衣步入。他身姿挺拔,甲胄未着,只穿一袭鸦青常服,袖口微磨,似经风沙久洗。跪拜行礼,动作利落,无半分拖沓。
“朕这几日批阅边务,常闻雁州以北屯田渐复,粮道疏通,多赖将门调度。”我执茶盏,语气平缓,“将军近日可曾归府省亲?令兄身体如何?”
他低头答道:“家兄旧伤偶发,然尚能理事。臣弟日前亦往探视,谈及朝中新政,颇忧兵权归属之事。”
我轻笑一声,搁下茶盏。“将军所言,可是怕朕借贪墨案削藩?”
他神色不变,只道:“臣不敢妄议朝政,唯恐边军动荡,外敌趁虚。”
我点头,故意放缓呼吸,眉心微蹙。“实不相瞒,连日操劳,夜不能寐。昨夜风雨骤至,竟惊醒三次。朕也曾习武,如今却觉筋骨迟滞,若真有宵小犯驾……”话至此处,顿住,似无意续言。
赵铁衣眼底一闪,极快地掠过一丝松动。他劝道:“陛下万金之躯,自有禁军拱卫,何须亲御刀剑?”
我垂眸,任沉默延展片刻,才道:“是啊,总有人守着。”
他退下后,我召来贴身宫女绿芜,命其换装入寝宫卧榻。自己则移步东阁暗室,透过雕花窗棂俯瞰庭院。三更梆子敲过,檐角铜铃轻颤两下——外围巡防已就位。
不多时,西北角墙头黑影一闪,两人翻入,动作迅捷却不张扬。一人直扑寝宫窗棂,另一人绕至侧廊,似为策应。破窗而入之际,绿芜假作惊叫,旋即被捂住口鼻。
我在暗处静观。刺客并未下杀手,只以麻绳欲缚“凤宁”双手。其中一人出手时左肩微滞,右臂横斩之势陡然下沉,使出半式“断岳刀法”第九变——此招乃赵氏将门秘传,外人不得习练。
时机已到。
我轻叩铜铃三声。
刹那间,埋伏已久的侍卫从四面涌出。那二人猝不及防,被迫迎战。交手不过十余合,一人腿侧中刃,跌跪于地;另一人欲突围,却被锁链绊足,当场擒获。
我未现身,只命人将二人押往羽林卫拘押所,严密封锁消息。临行前,特意让一名老太监当着俘虏耳畔低语:“陛下早知有人要来,还说……将门子弟,拳脚利落得很。”
次日清晨,太极殿议事如常。我提及昨夜御苑遭盗贼闯入,责令彻查守备疏漏,语气淡漠,仿佛仅是一桩寻常失职。百官应诺,无人敢多问。
午后,我单独召见赵铁衣。
偏殿焚香未燃,案上新沏了一壶雪顶含翠。我亲自执壶,为他斟满一杯,茶汤清亮,浮叶旋转。
“将军昨日所言,确有深意。”我端杯轻啜,“但朕想问一句——若真有人趁乱犯驾,将军以为,朕当如何应对?”
他执杯在手,指节微紧。“依律调兵,擒拿逆贼。”
“可若贼人不出手取命,只为试探?”我抬眼看他,“比如,只想看看朕会不会惊慌失措,会不会呼救连连,会不会连剑都握不住?”
赵铁衣喉结微动,杯中茶水泛起细纹。
我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将门子弟,拳脚利落,朕年轻时也羡慕得很。”
他猛地抬头,眼中惊意难掩。
我起身,从屏风后取出一件玄纹锦袍,亲手递予他。“这是工部新贡的云雷锻,御寒极佳。将军替朕镇守西疆多年,今日归来,不必再藏锋芒。”
他双膝触地,声音低沉:“臣……不知所言何意。”
“你明白的。”我扶他起身,掌心压在他肩头,力道不重,却让他身形微震。“这天下棋局,步步需稳。莫要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接过锦袍,指尖微微发颤。
我转身走向书案,提笔蘸墨,在新奏折首页写下“雁州屯田核查延期半月”,笔锋沉稳,不再看他。
赵铁衣退出偏殿时,脚步比来时慢了三分。门外风起,卷起袍角一角,那件锦袍被他抱在怀中,未曾披上。
我坐在案前,继续批阅奏章。窗外雨势渐歇,屋檐滴水声断续可闻。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落在廊下,布履踏过湿砖,停在门槛之外。
内侍低声通禀:“月涟漪求见。”
我没有抬头,只将朱笔搁在砚台边缘,笔尖朝外,像一把未出鞘的刃。
殿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