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坐在办公室里,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他只觉得刺眼。楼下那两个监视者的身影,如同钉在他心头的两根刺,时刻提醒着他眼下的处境——被自己人怀疑,被变相软禁。
老段的逻辑简单粗暴,却极具杀伤力。他是唯一有能力获取“幽灵”部队情报的人,行动失败,他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这种“有罪推定”让他百口莫辩。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寒意,在他胸中交织。但他知道,这些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他必须自救。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周瑾瑜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他开始像分析案情一样,梳理整个“泄密事件”。
首先,确认泄密事实。抗联伏击部队遭遇反包围,运输队提前改变路线,这本身就证明了情报被泄露,而且泄露得非常彻底,连伏击的具体地点“黑瞎子沟”都暴露了。
其次,分析泄密环节。他的情报传递路径是:他 -> 报纸寻人启事(加密) -> “山鹰”(破译) -> 抗联行动部队。这条链路上,报社环节风险较低,因为他利用的是盲人,且信息加密;抗联部队内部可能存在被渗透的风险,但“山鹰”以谨慎着称,在接到这种来源不明且高度加密的情报后,传达时必然会极度小心,泄露具体地点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那么,问题可能出在哪里?还有一种可能——情报在传递过程中,被第三方截获并破译了。
第三方?谁会截获并破译一份看似普通的寻人启事?除非……他们知道这份寻人启事有问题!除非他们一直在监控着某些特定的信息渠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周瑾瑜的脑海——紧急联络站!
地下工作有多套联络方式,除了常规的,还有极少启用、仅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紧急联络站和备用频道。这些联络站的位置和启用方式,只有极少数高层和核心潜伏人员知晓。老段作为延安派来的锄奸负责人,他有权知道这些信息!
如果老段团队内部有内奸,而这个内奸利用他所知的紧急联络站信息,反向监控了这些渠道呢?虽然周瑾瑜这次没有使用紧急联络站,而是用了更古老的报纸密码,但如果内奸监控了与“山鹰”相关的、可能用于紧急联络的渠道(比如某个特定频率的电台静默监听,或者某个死信箱的监视),是否有可能捕捉到异常?比如,“山鹰”部队在接到报纸情报后,可能会通过某个紧急渠道进行确认或请求指示?
这个想法让周瑾瑜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泄密的源头,很可能就藏在老段身边!那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助手小王,或者其他某个成员!
他需要验证这个猜想。但他现在被监视,无法直接去调查老段的人,也无法联系外界。
怎么办?他必须利用手头还能动用的资源——警察厅的内部网络和信息查询权限。老段虽然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但暂时还无法完全切断他在警察厅内部的职务行为,尤其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仍然是刑事科科长。
他按响了呼叫铃。进来的是一位他相对信得过的年轻下属。
“科长,您有什么吩咐?”
“去资料室,把最近三个月……不,最近半年内,所有关于城内非法电台侦测、以及废弃建筑物巡查的记录,都给我调过来。”周瑾瑜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日常公务,“最近厅里不是强调要排查安全隐患吗?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是,科长。”下属不疑有他,立刻转身去办。
周瑾瑜的心跳有些加速。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如果内奸在警察厅内部也有眼线,或者老段足够警惕,可能会察觉到他的意图。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动采取的调查步骤。
他赌的是,老段和内奸都认为他已经束手就擒,不会想到他敢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利用敌人的资源反向调查。
很快,几大摞卷宗被搬到了他的办公室。周瑾瑜挥退下属,开始埋头翻阅。他看得非常仔细,尤其是关于非法电台侦测的记录。特高课和电讯侦缉部门经常会扫描和记录城内的异常无线电信号,虽然大部分都无法破译,但会记录下时间、频率和大致方位。
他重点查找在伏击行动前几天,也就是他刊登寻人启事前后,是否有异常信号活动,特别是出现在那些已知的、但我方可能已经废弃的紧急联络站附近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渐暗。周瑾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继续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搜寻。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需要耐心的工作,如同大海捞针。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记录上。
记录显示,在伏击行动前大概三十个小时,也就是“山鹰”理论上应该已经破译情报并可能进行确认的那个时间段,在道外区一个标记为“已废弃纺织厂仓库”的区域附近,侦测到一个短暂的、未经备案的无线电信号发射。信号很弱,持续时间不到一分钟,使用的频率……周瑾瑜瞳孔微缩——那是一个他熟悉的频率,正是一个早已列入计划废弃、但理论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紧急联络站使用的备用频率!
那个纺织厂仓库,正是那个紧急联络站的物理位置!
记录备注:信号无法追踪和破译,因持续时间过短且信号微弱,未采取进一步行动。
周瑾瑜的心脏狂跳起来!找到了!果然有异常信号活动!就在那个废弃的紧急联络站附近!时间点也完全吻合!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山鹰”部队可能尝试通过紧急渠道进行确认(或者内奸预判了他们会使用这个渠道)时,有人在那里使用了电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截获了情报(或者预判了情报传递),并向外发送信息的内奸!
这个发现,像在漆黑的夜里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泄密的渠道,很可能就是这个理论上应该已经无人知晓、无人使用的废弃联络站!
内奸利用了组织的秘密来破坏组织!其心可诛!
周瑾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页记录拍照般记在脑海里,然后将卷宗合上,恢复原状。他不能留下任何查阅过的明显痕迹。
现在,他有了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那个废弃的纺织厂仓库,那个紧急联络站。那里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使用痕迹,或者……更直接的证据。
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如何能去那里?楼下有监视者,他几乎寸步难行。而且,那个地方既然被内奸使用过,会不会也是一个陷阱?或者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他需要帮助。他需要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在不引起监视者注意的情况下,去那个地方查探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顾婉茹的身影。只有她了。她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毫无保留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她心思细腻,观察力强,由她以采购或者散心的名义去道外区,相对不那么引人注意。
可是,让她涉险……周瑾瑜的心揪紧了。她才刚刚从上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而且怀着孩子……
然而,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时间不等人,老段的审查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敌人的调查也可能随时查到他头上。这可能是他唯一洗刷冤屈、扭转局面的机会。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周瑾瑜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两个依旧坚守岗位的监视者,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必须赌一把。为了清白,为了婉茹,也为了那项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影子协议”任务。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听到顾婉茹那声熟悉的“喂?”时,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婉茹,”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我今晚可能要加班,处理点积压的事情。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顾婉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家里……你放心。”
简单的对话,却蕴含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和担忧。周瑾瑜知道,婉茹听懂了他的暗示——他遇到了麻烦,需要她稳住后方,并且保持警惕。
挂断电话,周瑾瑜坐回椅子上,开始默默筹划。如何将调查到的信息和下一步行动计划,安全地传递给婉茹?如何确保她前往那个废弃联络站时的安全?
突破口已经找到,但前面的路,依然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完)
【下一章预告:周瑾瑜设法将关键信息传递给顾婉茹。顾婉茹毅然冒险前往道外区的废弃纺织厂仓库,在那里,她发现了重要的使用痕迹,以及一枚带有特殊咬痕的烟头,线索直指老段身边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