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夜访密语
鎏金殿的烛火已燃到后半程，烛芯积了厚厚的灯花。
青瓷碗里的蜜饯还剩半块，夜光杯中的酒液晃着微光，舞姬们已然退下。只剩空气里的酒气、菜香与脂粉气，没了席时的热闹，充斥散场后的慵懒与沉凝。
李嵩靠在鎏金龙纹椅上，捻着胡须，目光扫过阶下的儿女们。安岚还攥着块桂花糕，见父皇看过来，立刻把糕点塞进嘴里，含糊道：“父皇，儿臣觉得苍兰王肯定会答应的！您想啊，兰玥姐姐要是当了皇妃，南溟还能得到咱们的兵和大炮援助，这么划算的事，他没理由不答应呀！”
李承溪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瓷盖碗与杯托碰撞出轻响，他语气温和：“皇妹说得有道理，但苍兰王毕竟是南溟之主，兰玥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人父母者，总舍不得让子女远嫁他乡。何况南溟虽弱，却也有几分骨气，苍兰王未必肯轻易用女儿换援兵——臣觉得，他或许会讨价还价，比如求父皇保证兰玥公主的尊荣，或是减少出兵的附加条件。”
李嵩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芸歌：“芸歌，你觉得如何？”
芸歌正垂着眼，无意识地捏着帕子边角，那方绣着兰草的素帕已被她攥出了褶皱。听到父皇问话，她抬眸，眼底的清冷里藏着几分的忧虑：“父王，苍兰王此次来龙腾，是为氐人入侵而求援。他若真心为南溟族人着想，或许会答应联姻；可若是他更看重父女情分，或是察觉我们以联姻为胁迫，反而可能生出抵触——毕竟氐人当前，南溟虽需龙腾助力，却也未必肯完全依附。何况……”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兰玥公主若真嫁入我朝，将来若是与南溟有利益冲突，儿臣亦为女子，她夹在中间，甚是为难。”
这话让殿内静了片刻。安岚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姐姐是说，苍兰王可能会不答应？可咱们有红衣大炮和战船呀，他不答应，咱们就不帮他了呀？”
李嵩没回答安岚的话，只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帝王的算计：“不管他答不答应，兰玥都是最好的筹码。氐人一日不除，南溟就一日离不开龙腾；只要把兰玥留在帝都，苍兰王就不敢有二心。”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披铠甲的侍卫快步走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陛下！大喜！二皇子殿下在黑铁城大获全胜——十万大军碾压式攻破城池，纥石烈部族主力尽灭，多罗、赫闵等首领全部战死，其余分散部落见势不妙，已纷纷递上降书！”
“哦？”李嵩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瞬间迸出精光，之前讨论苍兰王的沉凝一扫而空，“承铎真的拿下黑铁城了？”
“千真万确！”侍卫低头回话，“二皇子殿下的文书已快马送到，说黑铁城已完全掌控，战死的纥石烈族人已妥善处置，投降的部落承诺每年向龙腾纳贡，再不敢骚扰边境！”
李嵩拍案大笑，连龙袍的衣角都晃了起来：“好！好个承铎！朕的好儿子！之前纥石烈部族仗着部落分散，屡屡骚扰边关，烧杀村落，抢我百姓财物，害得多少男丁战死、妇孺流离！朕本想让他们纳贡臣服，做我龙腾的附属国，也算给他们留条活路，可他们偏生骨头硬，宁死不屈，还变本加厉地犯境——芸歌，你之前总说要慈悲，要留余地，可对付这种蛮夷，就得用承铎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才行！”
安岚立刻凑上前，挽住李嵩的胳膊，笑着道：“父皇说得对！二哥好厉害！这下北方的边关再也不会被骚扰了，百姓们也能安心过日子了！儿臣祝父皇疆域永固，龙腾万年！”
李承溪也起身拱手，语气诚恳：“二弟此战打得漂亮，不仅解决了边关隐患，更显我龙腾军威，父皇有此佳儿，实乃龙腾之幸。”
李嵩笑得合不拢嘴，目光扫过芸歌时，见她虽也跟着起身，脸上却没多少笑意，只淡淡道：“二弟骁勇，为龙腾立了大功，确实该赏。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李嵩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挥挥手：“行了，夜深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承溪，明日你去吏部传朕的旨，给承铎和他的众将士们挑选奖励，赏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众将好酒好肉庆贺三日；安岚，你把这好消息跟韦姬说一声。对了，带上苍兰王带来南溟珍珠，挑最大的那颗送给你母妃。”
“儿臣遵旨。”三人齐声应下，安岚蹦蹦跳跳地先退了出去，李承溪又对着李嵩行了一礼，才稳步离开。
芸歌落在最后，她看着父皇还在与侍卫讨论黑铁城的后续安排，眼底的忧虑又深了几分，轻声道：“父王，儿臣先告退。”
出了鎏金殿，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芸歌拢了拢披风，对身后跟着的宫女青黛和护卫墨影道：“回府，换衣服。”
公主府的寝殿里。青黛熟练地从衣柜深处取出一套玄色劲装，衣料是用龙腾最结实的 “墨绸”制成，领口和袖口缝着暗金色的云纹，既不失皇家气度，又便于行动。芸歌褪去白天的月白宫装，换上劲装时，青黛忍不住低声问：“公主，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芸歌抬手让青黛帮自己束发，将长发高高挽成利落的发髻，只插一支黑色玉簪：“去客栈见苍兰王。”
“啊？”青黛愣了一下，“可陛下刚与您讨论过苍兰王，若是被人发现……”
“放心，墨影会安排好。”芸歌看向立在门边的墨影，这位护卫是她亲手挑选的，身手极好。“墨影，你去前面开路，避开巡逻的侍卫，我与青黛随后就到。”
“是。”墨影躬身应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芸歌对着铜镜最后看了一眼——玄色劲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原本清冷的眉眼因这身装扮多了几分锐利，再戴上一顶宽檐的黑色帷帽，帽檐的纱帘能遮住大半张脸，既不会引人注意，又能看清前路。她拿起桌上的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块令牌——是中枢秘密重兵器部的令牌，有这块令牌便可进入到龙腾国最强大的武器库。
“走吧。”芸歌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深夜的帝都已没了白日的繁华，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有街角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偶尔能听见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墨影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得像猫，遇到巡逻队时，他会用手势示意芸歌和青黛躲进巷口的阴影里，等侍卫走远了再继续前行。
青黛跟在芸歌身后，心里满是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公主，咱们为什么要偷偷见苍兰王呀？有什么事，明日在朝堂上说不行吗？”
芸歌脚步没停，声音压得很低：“父王想以兰玥公主为质，可氐人之事紧急，若是苍兰王因抵触联姻而不肯全力配合，耽误了抗敌时机，南溟和龙腾要两败俱伤。我得去问问他，关于氐人，还有没有没说的细节；另外……” 她顿了顿，“我想告诉他，若是他答应联姻，我会尽全力保兰玥公主周全。”
青黛这才明白，公主看似清冷，心里却始终记挂着氐人的威胁和兰玥的处境。她不再多问，只紧紧跟着芸歌，避开地上的碎石。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苍兰王住的 “悦来客栈”。墨影先去敲门，开门的是苍兰王的随从，见是墨影，又看到他身后戴着帷帽的芸歌，顿时愣了一下。墨影低声道：“长公主殿下要见苍兰王。”
随从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没过多久，苍兰王就亲自迎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锦袍，只是领口松了些，脸上带着几分 “醉意”，眼神却清明得很——显然之前的醉酒是装的。看到芸歌的装扮，他也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开：“长公主殿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快请进。”
进了客栈房间，芸歌让墨影和青黛守在门外，自己跟着苍兰王走进内室。房间里还摆着苍兰王从南溟带来的海螺摆件，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海腥味，与帝都的气息截然不同。苍兰王给她倒了杯热茶，语气带着疑惑：“公主深夜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联姻之事吧？”
芸歌接过茶杯，却没喝，而是从锦盒里取出那块令牌，放在桌上：“苍兰王，可能你觉得兰玥嫁入龙腾国是一种牵制你南溟的手段，但是你可知，北方大金国已被我龙腾十万大军碾压，为首的纥石烈部族死的死散的散？”
苍兰王看着那块令牌，听到这个消息，他脸色凝重起来：“公主是何意？是威胁我吗？。”
芸歌轻轻敲着桌面：“关于联姻之事，我父王的心思，你想必也清楚——他想以兰玥公主为质，确保南溟依附龙腾。这是怀柔之策。但是……”
苍兰王的脸色沉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公主想说什么？”
“我想说，若是你答应联姻，我会保兰玥公主周全，否则你南溟国不仅会面对氐人的入侵，还有可能面临我龙腾的铁骑。”芸歌抬眸，目光坦诚，“我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也不想百姓流离失所，我会求父王给她封号，不让她受委屈；若是将来她不想留在龙腾，只要南溟安分，我也会想办法让她回去。”
苍兰王看着芸歌，这位长公主白天在殿上清冷高傲，此刻却在深夜悄悄来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倒让他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带着苦涩：“公主，兰玥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做棋子。可南溟的族人……我又不能不管。”
“我明白。”芸歌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是你不得不这么做，你跟我来。”说罢拿起那块令牌，苍兰王紧紧跟随在芸歌身后，离开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