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光》
孙继文堵在堂屋门口时,孙岩正把课本往书包里塞。晨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块晃动的光斑。“别去了。”父亲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这学咱不上了。”
孙岩的手顿住了。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砸在满是裂纹的水泥地上:“为啥?”
“再上学,最后那台修复手术就做不成了。”孙继文蹲下身,手指抠着墙根的泥块,“政府拨的钱早花完了,这几年十三台手术,我借遍了亲戚,现在连买止痛片的钱都得赊。”
书包上的拉链还张着嘴,露出里面的数学卷子,上面的红勾被孙岩的指腹蹭得发毛。“我要上学,也要做手术。”他声音发颤,却把书包往肩上拽得更紧,“这是两码事。”
“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孙继文猛地站起来,破布鞋在地上碾出道浅沟,“要么现在跟我去医院,要么就留在这漏雨的屋里啃一辈子土!”
孙岩没再说话,转身撞开父亲的胳膊冲了出去。院子里的鸡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他的蓝布校服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转眼就消失在玉米地尽头。
孙继文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喉结滚了半天,突然蹲在地上抱住了头。“我没挪用一分钱。”他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沓缴费单,边缘都磨成了毛边,“最早那笔拨款只够三台手术,后来媒体捐的款,光进口钢板就用去大半。”他指着东墙根堆着的化肥袋,“这房子是他爷爷那辈盖的,早成了危房,去年夏天房梁塌了块,才借住到他哥家。”
屋檐的雨珠顺着墙缝往下渗,在“光荣之家”的木牌上洇出片深色。“最后这台修复手术要五万,我借遍了十里八乡,连村头王屠户的杀猪刀都快跪下来求了。”他突然抓起墙角的镰刀,往磨石上狠狠蹭了两下,“实在没辙了才找媒体,可人家说我炒作,村民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拿儿子的病当摇钱树。”
正说着,西邻家的院门吱呀开了。孙岩的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晃:“继文!你给我滚出来!”老太太的拐杖往泥地上戳得咚咚响,“你敢不让岩岩上学,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们跟着孙继文往隔壁走时,听见里屋传来祖孙俩的对话。“奶,我想上学。”孙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一辈子让人当怪物看。”
“上!必须上!”老太太的拐杖重重敲在炕沿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换俩钱,明天就把药停了,给你凑学费!”
孙继文站在门口,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秆。
第二天清晨,孙岩背着书包走出院门时,看见父亲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张写满字的纸。“去上课吧。”孙继文把纸塞进怀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术的事,爸再想办法。”他顿了顿,突然抬手想摸摸儿子的头,又在半空中收了回去,“昨天……是爸混账。”
孙岩没说话,只是往父亲手里塞了颗水果糖——那是他上周得的三好学生奖品。糖纸在晨光里闪了闪,像只振翅的蝴蝶。
我们离开时,孙继文正往镇上走。他怀里的求助信被攥得发皱,路过小卖部时,对着玻璃柜里的止痛片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邮局。柜台后的小姑娘接过他递来的信封,上面写着“市晚报编辑部”,邮票贴得歪歪扭扭,却盖着鲜红的邮戳。
远处的玉米地泛着青黄,孙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声里,好像藏着无数个等待被照亮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