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荒废庭院的断壁残垣上，将满地狼藉与凝固的血迹照得一片惨白。洛姝背靠着一堵半塌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拉扯。方才那场与不死尸傀的恶战，几乎耗尽了她刚刚领悟如何引导的那点微薄力量。指尖残留着金芒灼烧后的微麻感，耳垂上的朱砂痣滚烫，仿佛一颗嵌入皮肉的小小火炭。
聿战站在她身前几步之外，玄色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看似从容，但洛姝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以及呼吸间那比平日略微深重的节奏。他周身的银辉已不如最初那般璀璨夺目，显然方才强行突破那诡异的禁法结界，并护着她一路冲杀出来，消耗绝非等闲。
“还能走吗？”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银灰色的眼眸如同最警惕的夜枭，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阴影。远处，追兵那非人的、拖沓而执着的脚步声和嘶嚎声正由远及近，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洛姝咬紧牙关，试图压下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和颤抖。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成为累赘。“能。”她深吸一口气，扶着粗糙的墙壁试图站直身体，却还是踉跄了一下。
几乎在她身形晃动的瞬间，聿战已倏然转身，一步跨至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带着夜露的微凉，力道却沉稳坚定，一股温和而精纯的清凉气息透过接触点缓缓渡入她几近干涸的经脉。
洛姝浑身一颤，那并非银月之力的冰冷锋锐，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本源生机的力量，如同月华滋养夜露，悄无声息地抚平她经脉因力量透支而产生的灼痛和撕裂感。她惊讶地抬眼，正对上聿战近在咫尺的眼眸。那双银灰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深不见底，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却难掩惊愕的模样。
“闭眼，凝神，引导它。”他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停留了一瞬，才重新锐利地投向危险的夜色。
洛姝立刻照做，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竭力引导着那股外来却无比契合的清凉气流汇入丹田。奇妙的是，她体内那躁动不安、几近枯竭的金乌之力，遇到这股清凉气息，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融合，原本黯淡的金色光点重新开始微弱地闪烁、凝聚。
就在这时，左侧一堆高大的废墟阴影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喀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笨拙地爬起。紧接着，两个方才被聿战银月光刃斩去半边身子、本该彻底“死亡”的尸傀，竟拖着残破的身躯，歪歪扭扭地再次扑了出来！它们伤口处流淌的浓稠黑液蠕动着，散发出更浓烈的腐朽恶臭。
聿战眼神一寒，正要动作，洛姝却猛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让我试试！”
那股渡入她体内的清凉气息与初步恢复的金乌之力融合，催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和…信心。她不等聿战回应，已踏前一步，脑海中回忆着方才生死关头力量奔涌的感觉，双手艰难地向前推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略显稀薄、却异常纯粹温暖的金色光晕，如同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光芒，柔和地向前铺洒开来，正好将那两个行动迟缓的尸傀笼罩其中。
“嗤——嗤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尸傀身上那浓稠的黑液一接触金光，立刻剧烈地沸腾、蒸发，冒出大量腥臭的黑烟。它们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嚎，残躯疯狂地扭动、后退，仿佛遇到了极端恐惧的天敌，原本不死不休的攻势瞬间瓦解，只想逃离这片金色光域。
金光只维持了短短两三息便溃散了，洛姝脱力地向后倒去，却被一只坚实的手臂稳稳托住后背。
聿战看着那两只蜷缩在阴影边缘、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不断蒸腾黑烟的尸傀，再低头看向怀中几乎虚脱的少女，银灰色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与…探究。他比谁都清楚，方才那一下，力量的“量”微不足道，但其“质”，那种对邪秽之物的纯粹克制性，却远超预期。
“做得不错。”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托着她的手臂稳定而有力，“节省体力，它们很快会再聚拢。跟紧我。”
他没有松开手，几乎是半扶半带着她，迅速选定一个方向，疾掠而去。他的速度极快，脚步落在残砖碎瓦上却轻若无物，巧妙地利用地形规避着追捕。
洛姝全力跟上，感觉被他握住的手腕处，那股清凉的气息仍在持续不断地、涓滴地流入，支撑着她几乎耗空的体力。她心中充满了疑问——关于他渡来的力量，关于金乌之力的特性，关于这些杀不死的怪物，但此刻显然不是提问的时机。
聿战似乎对这片荒废的区域极为熟悉，带着她在迷宫般的断墙和巷弄中穿梭，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存在的包围。偶尔有零星的尸傀从意想不到的角落扑出，聿战不再大范围使用消耗巨大的银月之力，而是指尖凝聚出极细的银针，精准地射入尸傀的关节或眼眶等部位，虽不能彻底消灭，却能最大效率地阻滞其行动。
有两次，攻击来自不同方向，聿战格挡开正面劈来的锈刀，洛姝几乎是凭借本能，抬手凝出一面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金色光盾，险之又险地挡住了侧后方捅来的一柄匕首。光盾瞬间破碎，震得她手臂发麻，却成功偏转了致命一击。
聿战的银芒随之而至，将偷袭的尸傀彻底撕裂。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却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中，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生涩却有效的配合。金银两色的光芒时而交替，时而短暂交织，在这绝望的暗夜与废墟之中，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险象环生的道路。
终于，在又解决掉一波三个尸傀的围堵后，聿战带着她闪入一栋只剩半边的破屋。他迅速在门口布下几道微弱的银光作为警戒，随即拉着她蹲伏在仅存的厚重石墙之后，屏息凝神。
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和意义不明的嘶嚎声在不远处响了一阵，似乎失去了目标，渐渐远去。
逼仄的藏身之所内，暂时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喘息声。月光从没有屋顶的上方斜斜照入，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直到此刻，洛姝才真正有机会仔细看向聿战。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薄唇紧抿，那双总是冰封般的银灰色眼眸里，清晰地带着未曾褪去的凌厉杀意，以及更深处的凝重。
她的目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袖上，那里之前被划破的口子似乎又扩大了些，隐约能看到底下…并未见血，反而有种极淡的银辉在流转，仿佛伤口正在某种力量下缓慢愈合。
“你的伤…”她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因脱力和紧张而沙哑。
聿战循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手臂，语气淡漠：“无碍。尸傀刃上带的非是寻常毒，而是死煞之气，银月之力可化解。”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你方才运用的金光，似乎能直接净化那种死煞邪气？”
洛姝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我的力量好像很‘讨厌’它们身上的气息，本能地就想…净化掉。”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但它们好像杀不死…”
“尸傀核心乃一丝被邪术禁锢的残魂，藏于体内某处，不毁核心，碎尸万段亦会重组。”聿战解释道，眉头微蹙，“你的力量属性至阳至纯，恰是这类邪秽造物的克星。假以时日，若能精准操控，或可直接焚毁其核心。”
假以时日…洛姝心中苦笑，他们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刚才…谢谢你渡气给我。”她低声道，想起那股及时雨般的清凉气息。
聿战沉默了一瞬，才道：“金乌之力初醒，过度透支恐伤根基。”他的回答避开了个人情感，仿佛那只是基于利弊权衡的必要之举。
但洛姝却能感觉到，当时他渡来的那股力量，绝非仅仅是“避免伤根基”那么简单，其中蕴含的温和与包容，与她自身炽烈霸道的金乌之力截然不同，却又奇妙地互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非人般的厉啸，穿透夜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号令都要清晰和…急切。
聿战神色猛地一凛：“他们在召唤更多，或者…更麻烦的东西。”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脸色愈发凝重，“必须立刻离开。皇宫方向有特殊结界，或可阻隔这些邪物。”
他站起身，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洛姝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微凉而坚定的掌心。
他用力一拉，带着她跃出藏身之处，再次投入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
金银二色的光芒，一沉稳冷冽，一生涩却顽强，如同暗夜中相互依偎、并肩前行的两道流星，朝着那最后可能的安全之所，疾驰而去。身后的嘶嚎与诡异的啸声，如同追逐不休的阴影，预示着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