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驶入公安局大院。周薇被带下车，走进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她被带进一间询问室，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沉闷的气息。
她独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未知的恐惧和巨大的冤屈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那位年长的警官和一名拿着记录本的年轻警员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周薇女士是吧？” 年长的警官开口，他面前放着一个小本子，上面似乎记录着一些初步信息。“我是市刑侦支队队长，赵伟。这位是我的同事。现在，我们需要你详细陈述一下，从接到你所谓‘求救电话’开始，到我们的人在现场发现你为止，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遗漏。”
他的语气平静，公事公办，但眼神却带着审视，像鹰隼一样锁定着周薇。
周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是她自救的第一步。她必须说清楚。
“大概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接到了我闺蜜林晚的电话……” 她开始叙述，从被电话惊醒，到电话里林晚的尖叫和斧头砍门的声音，再到她如何冲出家门，一路飙车赶到锦江国际公寓，以及到达后看到的警方封锁、五具尸体，最后，是林晚那匪夷所思的指控。
她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电话里林晚的每一句话，描述了那砍门声带给她的恐惧，甚至提到了自己闯了几个大概位置的红灯，希望能通过道路监控佐证她的行车路线和时间。
赵伟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两笔，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等她说完，询问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赵伟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抬眼看着她：“周女士，根据我们目前初步掌握的情况，有几个点需要向你核实。”
周薇的心提了起来。
“第一，报案中心记录显示，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接到一个用网络虚拟号码拨打的报警电话，称锦江国际公寓1802发生激烈争吵和疑似暴力事件。报案人使用了变声器，无法分辨男女。并非你所说的，由你本人报警。”
周薇愣住了。虚拟号码？变声器？不是她报的警？
“我…我当时太急了，只顾着赶过去，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试图解释，但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她当时明明记得自己打了报警电话…难道极度的恐慌之下，记忆出现了偏差？
赵伟没有纠缠这一点，继续道：“第二，我们搜查了1802室，也就是林晚和李锐的住所。在客厅和主卧室发现了大量血迹和搏斗痕迹。技术人员初步判断，现场至少发生过极为激烈的冲突。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你说的，‘斧头’。”
周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没有…斧头？” 她喃喃道，脑海里那清晰的、令人胆寒的砍劈声还在回荡。
“是的，没有找到符合你描述的，类似斧头的重型劈砍工具。” 赵伟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锤，“而且，根据对林晚的初步问询，她声称，今晚从未给你打过任何求救电话。”
周薇猛地抬头，失声叫道：“她撒谎！”
赵伟没有理会她的激动，只是平静地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具毁灭性的问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压迫感十足地笼罩住周薇，“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对你非常不利的物证。”
周薇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什么…物证？”
赵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客厅靠近门口的位置，散落着几根长发。经过初步比对，与你的发色、长度一致。并且，在一个被打翻的茶几玻璃碎片上，提取到了一枚清晰的、不属于死者，也不属于林晚的指纹。”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份量充分沉淀。
“经过数据库初步比对，那枚指纹，与你的指纹吻合。”
周薇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头发？她的指纹？在那个死亡现场？在那个她接到电话后才匆忙赶去的现场？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她声音发颤，浑身冰冷，“我今晚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在接到电话之前，我一直在家里睡觉！”
赵伟靠回椅背，表情依旧严肃：“周女士，证据不会说谎。现在，请你解释一下，如果你的说法属实，为什么你的头发和指纹，会出现在案发第一现场？而且，是在血迹斑斑的区域？”
周薇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她怎么解释？
她猛然想起林晚那个甜美而冰冷的笑容，想起她那句“该你去自首了”。
一个可怕的、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掉头了。
掉进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却足以将她彻底毁灭的陷阱里。
而设下这个陷阱的人，是她曾经最信任、愿意为之深夜狂奔的闺蜜。
林晚。
询问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剥去一切伪装，只留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恐惧。周薇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那光不是照在身上，而是穿透皮肤，直接炙烤着她的神经末梢。
指纹？头发？
这两个词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眩晕。胃里翻搅着，喉咙发紧，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不可能……”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我今晚没有去过！我接到电话才从家里出来的！你们可以去查小区监控！查电梯监控！”
赵伟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潭，映照出她此刻的仓皇失措。“监控我们自然会调取。但周女士，目前的物证指向性非常明确。你需要对这些出现在现场的痕迹，做出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周薇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用力回想，最后一次去林晚家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上周？对，上周三晚上，她去找林晚拿之前借给她的一个移动硬盘。当时就站在客厅靠近门口的位置说了几句话，林晚当时情绪似乎就不太高，没让她进去坐，拿了硬盘她就走了。
难道就是那时候掉落的头发？指纹……可能是不经意间碰触到了门框或者旁边的鞋柜？
可这解释，在眼下这血腥的场面、林晚那颠倒黑白的指控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谁会相信，仅仅是上周的一次短暂造访留下的痕迹，会巧合地出现在凶案现场？
“我……我上周去过她家，就站在门口。”周薇艰难地开口，感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可能是那时候留下的。赵队长，这完全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在利用这一点陷害我！”
“陷害？”赵伟微微挑眉，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着，“据我们所知，你和林晚是多年的好友，关系密切。她为什么要陷害你？动机是什么？”
动机？
周薇哑口无言。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为什么？林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之间根本没有足以引发如此深仇大恨的矛盾！
“我不知道……”她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拉扯着头皮，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但请你们相信我，人不是我杀的！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凶手还在砍她的门！”
“关于那通电话，”旁边做记录的年轻警员抬起头，插话道，“我们技术人员正在尝试恢复和定位林晚的手机。另外，也需要调取你的通话记录进行核实。在你的手机取来之前，你能准确回忆一下通话的具体时间，以及持续了多久吗？”
“时间……大概是三点十七分左右接通，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断了。”周薇努力回忆着，“我手机就在家里，你们可以去拿！上面一定有记录！”
赵伟点了点头，示意年轻警员记下。“这些我们都会核实。现在，说说那五名死者吧。”
周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泪光和血丝：“死者……是谁？有李锐吗？” 那是她一直不敢问，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那个体贴的丈夫，难道也……
赵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才开口：“五名死者的身份还在核实中。其中一名男性，初步判断为户主李锐。”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周薇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李锐……死了。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
“另外四名呢？”
“另外四人，三男一女，身份不明。并非该小区的住户，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赵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但根据伤口初步判断，致死原因主要是锐器伤和……某种巨大的钝器打击。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两点到三点？周薇接到电话是三点十七分。如果李锐和那四个陌生人在此之前就已经遇害，那当时在卧室里，隔着门被“斧头”砍杀的……是谁？林晚当时，真的在卧室里吗？还是在某个地方，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通充满惊恐的求救电话，难道是在所有杀戮结束之后才打出的？只是为了把她引到现场？
这个念头让周薇不寒而栗。
“斧头……”她喃喃道，“电话里，晚晚明明说有人在用斧头砍门……声音那么清楚……”
“现场没有发现斧头，也没有发现符合斧头劈砍的、新鲜的木门破损痕迹。”赵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1802的卧室门是完好的，只有一些陈旧的划痕。”
完好的……
周薇感觉自己构建的现实正在一块块崩塌。求救电话不是她报的，斧头不存在，门是完好的，而她的头发和指纹却留在了血案现场。所有的证据链条，都在将她推向那个唯一的、可怕的结论——她在撒谎，她就是凶手。
“我没有……”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绝望和愤怒，“赵队长，我真的没有杀人！是林晚！一定是她！她在陷害我！你们去查她！查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查她和李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查那四个陌生人是谁！”
她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狭小的询问室里撞击回荡。
赵伟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眉头微蹙，但没有立刻反驳。他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
“周女士，你的情绪很激动。今天的询问暂时到这里。基于目前掌握的物证，以及林晚的指证，我们需要对你采取必要的措施。在真相查明之前，恐怕你不能离开这里。”
周薇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拘留。她要被当成杀人嫌疑犯拘留了。
两名女警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周薇没有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搀扶起来，带出了询问室。
穿过冰冷的走廊，办理手续，拍照，按下手印……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将她钉死在“罪犯”的耻辱柱上。最后，她被带进了一间狭窄的拘留室。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残酷，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拘留室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散发着异味的不锈钢马桶。顶灯昏暗，在墙壁上投下她蜷缩的、颤抖的影子。
周薇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刺痛和彻骨的寒冷。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大学时，她和林晚挤在宿舍的一张床上，分享一副耳机听歌，聊着不着边际的未来；想起工作后第一次拿到奖金，两人跑去昂贵的餐厅大吃一顿，笑得没心没肺；想起林晚和李锐结婚那天，她作为伴娘，看着林晚穿着圣洁的婚纱，走向那个她以为能托付终身的男人，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玻璃碎片，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