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掌心那枚钥匙,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发烫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并且,钥匙本身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牵引力?像是指南针的磁针,固执地想要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是…深山那边?刚才传来异动的方向?
我猛地抬头,看向钥匙“指引”的方位——那是哀牢山更加人迹罕至、云雾缭绕的深腹地。传说那里有去无回,是山神永眠之地。
虫窟…会在哪里?
心跳骤然加速。
没有时间犹豫了。无论是不是陷阱,这是唯一的、自己能够选择的方向。
咬紧牙关,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握紧发烫的钥匙,朝着它所指引的深山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越往里走,林木越发古老苍劲,藤蔓缠绕如蟒,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不知多少年月的落叶,散发出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明已是白天,林间却幽暗如黄昏。
钥匙的牵引力时强时弱,但大方向始终未变。
腰间的黑纹又蔓延开了少许,麻痒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甜腥气自身散发出来,引来一些飞虫嗡嗡地围绕。
必须更快点。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
前方的地势开始变得奇特。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黑色山岩越来越多,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深绿色的苔藓,滑腻异常。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却诡异地听不到任何鸟兽虫鸣,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钥匙的烫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甚至有些棘手。
拨开一丛巨大的、叶片边缘带着锐齿的陌生植物,眼前的景象让我猛地顿住了脚步。
前方不再是密林。
而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陨石撞击过的环形洼地。洼地边缘寸草不生,露出暗红色的、如同被鲜血浸泡过的泥土。洼地中央,是一个幽深无比、不断向外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巨大洞窟入口。
那洞口怪石嶙峋,形状扭曲,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洞口的岩石上,布满了无数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孔洞,如同蜂巢,又像是…被什么无数虫子啃噬出来的痕迹!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毒花香、陈年尸骸和某种特殊矿物辛辣气的复杂气味,从洞窟深处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
虫窟!
钥匙在掌心疯狂发烫,灼得皮肉生疼!
那强烈的牵引力,正明确地指向那黑暗的洞口!
我站在洼地边缘,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窜上头顶。
这地方…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排斥。
净存于秽?死中求活?
奶奶…你让我来的,就是这种地方?
就在我望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洞窟,心神震撼之际——
“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后颈。
甜腥气。
浓郁得发臭。
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在我头顶上方,一棵横伸出来的、枯死扭曲的怪树枝杈上。
那月白袍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袍袖垂落,纤尘不染。
他微微低着头,那双淡漠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看着我所站的位置,看着我手中的钥匙,看着前方那巨大的虫窟入口。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厌烦和不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果然如此、些许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的目光。
仿佛我一路挣扎,最终抵达这里,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又仿佛,这虫窟的出现,稍稍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轻轻落下,站在我身后丈许之外,目光依旧锁死那洞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一点。”
“现在,把它给我。”
少年的话音像冰锥,扎进虫窟入口弥漫的阴寒空气里。他没有看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那幽深、遍布孔洞的窟穴吸引,那双淡漠的眼里第一次映出如此清晰的凝重。
“把它给我。”他重复,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命令。他指的是我怀中的兽皮笔记,那卷“密册”。
我攥紧了发烫的钥匙,指尖冰凉。后退?身后是绝壁般的洼地边缘和那深不见底的虫窟。前进?是这深不可测、视人命如草芥的少年。
腰间的黑纹又麻又痒,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提醒着时间不多。
赌最后一把。
赌他对这虫窟,有所忌惮。
“你要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破罐破摔的颤抖,“…就自己进来拿。”
说完,不等他反应,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散发着浓郁怪味的虫窟入口,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冰冷、带着某种粘稠湿滑的触感,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
身后似乎传来少年一声极其短暂急促的、含怒的低喝,但立刻被洞穴深处涌出的、更加阴寒的气息淹没!
他没有立刻追进来!
赌对了!这地方,连他也心存顾忌!
但根本来不及庆幸,巨大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洞窟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诡异,脚下的地面滑腻异常,布满了某种胶质般的粘液。空气里那复杂的气味浓烈到令人作呕,几乎无法呼吸。
更可怕的是,四周洞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里,传来无数细碎、粘腻的爬行声和窸窣声,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正在被惊醒,正从沉睡中苏醒,朝着闯入者汇聚而来!
掌心钥匙的灼热几乎要烙进骨头里,它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金色光晕,勉强照亮了身前尺许的范围。
金光所及之处,那些窸窣声似乎迟疑了一瞬,但立刻又变得更加焦躁和…贪婪?
它们怕这光,但又渴望这光代表的东西!
不能停!
凭着钥匙那一点微光的指引,和那股强烈的牵引力,我跌跌撞撞地向洞穴深处摸去。脚下不时踩到某种硬脆的、类似虫壳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洞穴曲折向下,坡度越来越陡,湿滑难行。腰间的剧痛和黑纹的麻痒几乎要让意识涣散。
黑暗中,似乎有冰冷细长的触须试探着拂过我的脚踝,有尖锐的口器摩擦的声响贴近耳畔,又被钥匙的金光惊退。
它们在试探。在等待。等待这光芒熄灭,或者等待我力竭。
就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住,即将被这片无尽的黑暗和窸窣声吞噬时——
前方视野陡然开阔!
钥匙的金光似乎被某种东西吸纳,猛地向前延伸,照亮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顶垂下无数闪烁着幽蓝、惨绿微光的钟乳石状结晶,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洞窟中央,是一片漆黑如墨、死寂无波的地下湖。
湖心,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植物。
一株通体剔透如白玉、形态却扭曲如同痛苦人形的…花朵?
它没有叶片,只有一根孤零零的茎,顶着那朵诡异的花,花瓣微微舒展,散发出一种极其纯净、却又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异香。
这异香与洞窟内原本的污秽恶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净存于秽!
净蛊花?!
它真的存在?!就在这极致的污秽之地!
而湖岸四周,靠近水边的黑色泥滩上,赫然散落着几十具……残缺不全的人类骸骨!
有些还很新鲜,挂着破碎的衣物和血肉,有些则早已腐朽发黑,与黑色的淤泥融为一体。他们无一例外,都朝着湖心那株花的方向,手臂前伸,保持着挣扎爬行的姿势,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渴望触碰那株诡异的花朵。
死中求活…
原来不是生机,而是…飞蛾扑火般的死亡诱惑?!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紧了我!
这就是奶奶指引的生路? predecessor 警告的绝路?
就在我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心神失守的刹那——
怀中的兽皮笔记猛地变得滚烫无比!甚至超过了掌心的钥匙!
它剧烈震颤着,仿佛要自行破衣飞出!
与此同时!
那死寂的黑色湖面,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
无数巨大的气泡从湖底冒出、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臭!
湖中心,那株净蛊花下方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深!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兽皮笔记和钥匙的气息…或者说,被我这个“宿主”的气息,从永恒的沉睡中…惊醒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比面对那肉团怪物、比面对那月白少年,还要强烈千百倍!
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但双腿却像灌了铅,被那湖中苏醒的恐怖存在散发的威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后的洞穴深处,那无数窸窣爬行声陡然变得尖锐疯狂,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不再畏惧钥匙的金光!
前方的湖中,漩涡里缓缓升起一团巨大无比、难以名状的阴影…那阴影中,似乎睁开了无数双…冰冷、漠然、如同星辰般的眼睛!
我被堵在了中间!
绝路!
真正的十死无生!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瞬间——
“封!”
一声清越冰冷的喝声,如同九天落雷,猛地从我来时的洞穴方向炸响!
耀眼夺目的金色光符洪流般席卷而入,瞬间充满了整个洞窟!所过之处,那些疯狂涌来的窸窣声顿时化作一片凄厉尖锐的惨嚎,无数扭曲的小型虫影在金光中化为飞灰!
是那个少年!
他终究还是进来了!
金光 primarily 冲向了那沸腾的黑湖和其中升起的恐怖阴影,如同无数燃烧的锁链,试图将其封锁、镇压!
湖中阴影发出了沉闷的、撼动整个洞窟的咆哮,那无数星辰般的眼睛同时亮起幽光,与金色光符悍然对撞!
轰隆隆——!!!
整个虫窟地动山摇!碎石如雨般从头顶落下!
两股无法想象的力量在这狭小空间内疯狂对撞、湮灭!
我被这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洞壁之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怀中的兽皮笔记终于脱手飞出!
但它并未落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流光,射向洞窟入口方向——射向那浑身沐浴在璀璨金光、正全力与湖中恐怖对抗的少年手中!
他拿到了!
而他甚至无暇看我一眼,全部心神都在那湖中苏醒的存在身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结印的双手微微颤抖,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被湖中的东西彻底拖住了!
我挣扎着爬起,看了一眼那湖心依旧摇曳的诡异白花,又看了一眼激战正酣的少年和湖中阴影。
然后,毫不犹豫地、连滚爬爬地、向着洞穴深处、那金光与幽暗对抗的缝隙边缘,更深更黑暗的裂隙中逃去!
那里似乎还有路!通向未知的、或许更是绝境的方向!
但留下,必死无疑!
少年的冷喝声、湖中阴影的咆哮声、金光与幽光碰撞的爆炸声在身后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巨响。
我没有回头。
拼命地跑向那片更深、更绝望的黑暗。
黑暗吞噬了一切。身后的巨响、咆哮、金光与幽光的碰撞,全都被扭曲的岩壁和深邃的通道吸收、拉远,最终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还有腰间那不断蔓延的黑纹,像活着的藤蔓,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冰冷的麻痒和刺痛。
不能停。
那少年和湖中怪物的对抗不知能持续多久,无论谁胜谁负,下一个目标都可能是我。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不再是人工开凿或天然形成的通道,而像是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撕裂出的岩缝,尖锐的碎石棱角刮擦着早已破烂的衣物和皮肤。空气变得稀薄而灼热,带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钥匙早已不再发烫,变得冰冷而死寂,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只有那兽皮笔记被夺走后留下的空落感,和腰间不断提醒我生命正在倒计时的黑纹,是唯一的伴侣。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视力彻底失去作用。只能依靠触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本能,手脚并用地在狭窄陡峭的裂隙中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指尖触碰到的岩石,触感忽然变了。
不再是粗糙冰冷的天然岩壁,而是某种…光滑、冰冷、带着奇异韵律的微温,并且刻满了无法理解的、深深凹陷的纹路。
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鳞甲?或者…人造的金属墙壁?
我猛地缩回手,屏住呼吸。
前方极深处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光。
不是少年那神圣的金色,也不是湖中怪物那星辰般的漠然。
那是一种极其黯淡、却无比古老的幽蓝色。如同两颗即将燃尽的星辰,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静静地…注视着我。
没有杀意。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亘古的死寂和…悲伤。
巨大的悲伤。如同整个世界的重量压下来,无声无息,却足以将灵魂碾碎。
我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几乎停止。腰间的黑纹在这目光下似乎也停止了蠕动,变得异常安静。
然后。
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直接的意识共鸣。那声音苍老、疲惫、破碎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
“携带…‘钥’…与…‘蚀’…的…后来者…”
“你…终于…来了…”
“到…‘源’…这里…来…”
那两点幽蓝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指引。
源?
源血?神陨之地?
predecessor 笔记里提到的…十死无生的绝路?
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荒谬的、被宿命击中的战栗。
我挣扎着,向着那两点幽蓝光芒,向着那意识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脚下的“路”变得平整,那光滑微温、刻满纹路的“墙壁”向两侧展开,露出一个更加广阔、却依旧漆黑的空间。
幽蓝的光芒是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正中央。
那里,匍匐着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轮廓。
像山峦,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残骸,大部分身躯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部分嶙峋的、如同水晶又如同骸骨的结构,在幽蓝光芒下隐约可见。那两点光芒,正是它“头部”的位置。
它太巨大了,太古老了,散发出的气息苍凉而破碎,仿佛已经在这里沉睡、或者说…被禁锢了千万年。
这就是…“源”?
这就是神陨之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