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珩决定赴京的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青云庄乃至北地联盟的核心层。短暂的三个月安稳时光即将结束,前路是福是祸,无人能料。离别前夕,庄内的气氛在有序的筹备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眷恋。
星辉塔顶,夜风微凉,吹拂着林知珩与苏月岚的衣袂。下方庄园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仍在为明日的远行做最后的准备。
“此去帝京,山高路远,诡谲难测。”苏月岚依偎在林知珩身侧,声音轻柔,带着化不开的担忧。她已将联盟内部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与林清荷做了详细交接,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曾减少分毫。“天机阁既已注意到我们,只怕从踏入中州地界开始,便已落入无数视线之中。”
林知珩握住她微凉的手,将自身的暖意与坚定的星力缓缓渡去,目光沉稳地望向南方那无边的黑暗:“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北地不能永远偏安一隅,要想真正崛起,就必须在中州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会武,是挑战,亦是机遇。我们可以亲自看看,这大周皇朝的底蕴究竟如何,那些世家门阀,又是何等面目。”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苏月岚,眼中带着歉意与柔情:“只是,又要辛苦你留守后方。联盟初定,诸事繁杂,清荷姐性子柔善,还需你多担待。”
苏月岚轻轻摇头,唇角绽出一抹温婉而坚定的笑意:“你我之间,何须此言。庄内与联盟事务,你尽可放心。有清荷姐坐镇,小蛮和灵儿相助,必不会出乱子。倒是你……”她抬起手,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动作细致而温柔,“帝京不比北地,规矩多,人心也更复杂。遇事莫要一味刚强,有时,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我明白。”林知珩点头,将她的叮嘱记在心里。他深知苏月岚的智慧,她的提醒往往直指要害。望着她在星光下清丽绝俗的容颜,林知珩心中涌起万般不舍,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等我回来。”
苏月岚将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嗯”了一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夜空下,星辉仿佛格外眷顾这对璧人,在他们周身流淌着静谧而璀璨的光晕。
与苏月岚的温情脉脉不同,林知珩与赵青瓷的告别,则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与隐藏在平静下的汹涌。
校场上,火把猎猎作响。赵青瓷一身轻甲,正在最后检查明日随行亲卫的装备与马匹。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清亮而果断,下达着一条条指令。看到林知珩走来,她停下动作,转身,抱拳行礼:“盟主!”
动作标准,语气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林知珩看着她被火光照耀得格外英气的面庞,以及那双刻意避开他直视的眼眸,心中微叹。“青瓷,此行护卫之事,重中之重,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末将定不负盟主所托!”赵青瓷回答得斩钉截铁,目光终于抬起,与林知珩一触即分,那深处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此去帝京,非比沙场征战。明刀明枪或许不多,但暗箭需时刻提防。”林知珩沉吟道,“你的勇武与决断,我从不怀疑。但帝京水深,有时……需更谨慎些。”
赵青瓷抿了抿唇,点头道:“末将晓得。已令斥候先行出发,沿途打探,并与商盟在各地的分号取得联系,确保信息畅通。”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盟主也请……万事小心。”
说完,她仿佛完成了某项任务般,再次抱拳:“若盟主无其他吩咐,末将还需去巡视岗哨。”
林知珩知道她是在逃避更深层的交流,也不点破,点了点头:“去吧。”
看着赵青瓷挺直脊背、大步离去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略显孤寂的影子,林知珩知道,有些心结,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开。或许,这次帝京之行,并肩面对新的挑战,能让她找到新的寄托与平衡。
离开校场,林知珩信步来到了庄内一角的“天工苑”。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唐小蛮兴奋的嚷嚷。
“这里!对!把这个齿轮组再打磨光滑些!还有这个机簧,力度一定要刚好,不能卡住也不能太松!”
走进苑内,只见唐小蛮挽着袖子,小脸上沾着几道油污,正围着一个造型奇特的机关弩忙活着,几名工匠在她指挥下紧张地调试着。看到林知珩,她眼睛一亮,丢下工具就跑了过来。
“林大哥!你来得正好!快看我的‘连星弩’最新改进型!”她献宝似的拉着林知珩走到那机关弩前,“我用了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偏心轮’的想法,重新设计了上弦机构,现在连续击发的速度更快了!就是准头还差一点点……”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知珩仔细查看了一番,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唐小蛮在机关术上的天赋确实惊人,许多他只是一提的模糊概念,她竟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将其实现。“已经很好了,小蛮。此物若能量产,对我北地军士战力提升极大。”
得到肯定,唐小蛮笑得更开心了,但随即想到林知珩明日就要离开,笑容又黯淡下来,嘟着嘴道:“林大哥,你去了帝京,看到什么好玩的机关巧器,可要记得帮我留意呀!还有,帝京肯定有很多厉害的工匠吧?能不能……能不能请几个回来?”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林知珩不禁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我记住了。一定会帮你留意。庄里的天工苑,就交给你了,可别把我这庄子给拆了。”
“放心吧!保证你回来的时候,天工苑比以前更大更厉害!”唐小蛮拍着胸脯保证,那点离愁别绪很快又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对她而言,林知珩既是信赖的兄长,也是能理解她奇思妙想的知己,她的牵挂,更多融入了共同的事业之中。
最后,林知珩来到了药圃旁的“灵蛊园”。夜色中,园内弥漫着淡淡的异香与点点萤火般的微光,那是苗灵儿培育的灵蛊在活动。
苗灵儿正蹲在一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草药旁,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粉末撒在叶片上。察觉到林知珩的到来,她站起身,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林大哥。”
“灵儿,这么晚还在忙?”林知珩语气温和。
“嗯,‘月华草’今夜需最后一次滋养,关乎药效。”苗灵儿的声音依旧细细软软。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锦囊,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林知珩接过,触手微凉,能感受到里面似乎有活物在轻微蠕动,带着一股清凉安宁的气息。
“这是‘清心蛊’,并非攻击之用。”苗灵儿解释道,“佩戴在身上,可宁神静气,抵御一些寻常的迷魂、惑心之术。帝京……人心难测,或许能用得上。”她说完,脸颊微微泛红,不敢看林知珩。
林知珩心中感动,知道这是她默默准备的心意。这蛊虫虽不具攻伐之能,但在波谲云诡的帝京,其价值或许远超神兵利器。“多谢你,灵儿。此物甚好,我会随身佩戴。”
苗灵儿闻言,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低声道:“一路平安。”便不再多言,转身又去照料她的药草,将那满心的关切,都融入了这无声的行动之中。
探望完众人,林知珩回到自己的书房,却见一道清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窗外,沐浴在清冷的星辉之下,正是冷清影。
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依旧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与疏离感。
“你要去中州帝京?”冷清影开口,声音如同她的气质一般,带着星空的清寒。
“是。参加天下会武。”林知珩答道,对于她能知晓此事并不意外。
冷清影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语句,最终只是淡淡道:“帝京……水很深。星辰的轨迹在那里,会受到干扰。你身负星核,是机缘,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她的话依旧云山雾罩,但其中的提醒之意却很明显。
“你知道些什么?”林知珩追问。
冷清影却摇了摇头:“我所知亦不全,且牵扯甚大,此时告知于你,并非好事。你只需记住,小心那些……窥探星空的人。”她说完,身形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星辉气息。
窥探星空的人?林知珩眉头微蹙,冷清影的警告,与林算盘信中提及的天机阁调查,似乎隐隐指向了某个共同的方向。这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帝京之行,更多了几分警惕。
翌日清晨,青云庄大门外,人马齐备。
林知珩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绣有简易星辰纹路的披风,气息内敛而深邃。林剑鸣依旧是那副冷峻剑客模样,怀抱长剑,默立一旁。赵青瓷一身亮银甲胄,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是百名精心挑选、煞气凛然的联盟精锐骑士,鸦雀无声,唯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
苏月岚、林清荷、唐小蛮、苗灵儿以及庄内核心弟子、联盟主要成员,皆在门前相送。
“万事小心!”苏月岚上前,最后为他整理了一下披风,眼中是化不开的关切。
“家里有我们,放心。”林清荷柔声道,眼中亦有不舍。
唐小蛮挥舞着小拳头:“林大哥,早点回来!我的新机关肯定做好了!”
苗灵儿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知珩目光扫过众人,将这份牵挂与责任深深印入心底。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沉声道:“出发!”
一声令下,车队与骑兵缓缓启动,扬起一路烟尘,向着南方,向着那象征着权力与纷争的中州帝京,迤逦而行。
苏月岚等人一直目送着队伍消失在道路尽头,仍久久不愿离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留下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然而,就在林知珩离开北地边境,正式踏入中州辖域的第一天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便不期而至。
队伍在官道旁的一处驿站休整时,一名驿丞打扮的中年人,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送来了一份包装精美的请柬。
“林盟主,这是我家主人给您的帖子。”驿丞躬身道。
林知珩接过请柬,打开一看,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与印记——“安国公府,世子周宸”。
请柬内容客气,言称久仰北地星辰之主威名,特邀他于三日后,在前方百里外的“望北城”中最好的酒楼一聚,以尽地主之谊。
安国公府?大周朝赫赫有名的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之一,势力盘根错节,与皇室关系密切。
林知珩与身旁的林剑鸣、赵青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才刚刚踏入中州,行踪并未大肆宣扬,这位安国公世子便如此“恰好”地送来请柬。是单纯的慕名结交,还是……别有用心?
这帝京之路的第一站,似乎就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林知珩摩挲着请柬光滑的封面,眼神微眯。看来,这趟帝京之行,从他踏足中州的那一刻起,博弈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