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这座扼守帝国北疆门户的雄城,在昏黄的夕阳下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铁灰色。城墙高大厚重,斑驳的墙面上布满了刀劈斧凿和风雨侵蚀的痕迹,沉默地诉说着无数金戈铁马的往事。关隘两旁是连绵起伏的险峻山峦,如同巨人的臂膀,将通往北荒原的唯一官道紧紧抱在怀中,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然而,与这军事重镇的肃杀外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城之下那一片龙蛇混杂、喧嚣鼎沸的景象。
由于地处帝国边界,是商队北上南下必经之地,镇北关外自然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集市和聚居区。低矮杂乱的土坯房、木屋、帐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歪歪扭扭的街道上人流如织。穿着各异皮袄的草原胡商、风尘仆仆的中原行脚贩、袒露胸膛吆喝着的力夫、眼神警惕按着刀柄的佣兵、还有面黄肌瘦蹲在墙角等待雇主的流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尘土、烤饼、马奶酒以及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嘈杂的讨价还价声、叫骂声、驼铃声此起彼伏。
霍去病带着十名精心挑选出来的靖北军精锐,此刻已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纷乱的区域。他们换上了普通的粗布衣服,武器也用布条仔细缠好掩藏,但锐利的眼神和经过严格训练所形成的独特气质,依旧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头儿,这地方,味道不对。”一个身材精干,名叫赵虎的士兵假装在一个摊位前挑选皮货,压低声音对身旁的霍去病说道。他曾是边军老卒,对这类边城生态极为熟悉。
霍去病微微颔首,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却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他“看”到的,远比普通人更多。得益于殿下昨日赋予的那份玄妙“洞察”之力,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无需刻意集中精神,种种细微的异常便自动浮现在他心间——
左侧那个卖陶罐的摊主,心思根本不在生意上,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通往关内的大道,双手粗糙布满老茧,虎口位置尤其明显,那是长期握持兵器的痕迹。
右前方酒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用千里镜观察。
还有身后不远处那几个蹲在地上玩骰子的闲汉,吆喝得很大声,但掷骰子的动作漫不经心,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掠过每一个新进入这片区域的外来人,尤其是在他们这支“商队护卫”打扮的小队身上停留了片刻。
“嗯,”霍去病不动声色,拿起一个皮囊掂了掂,“我们是块肥肉,很多饿狼都盯着。记住我们的任务,摸清关内情况,采购必要物资,不可节外生枝。但若有人主动咬上来……”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让赵虎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明白,头儿。”
一行人继续深入,霍去病将“洞察”的感知范围缓缓扩大。他不仅能察觉到那些明显的窥探,更能隐隐感知到一些潜藏的情绪——贪婪、警惕、恶意、好奇……种种念头如同无形的波纹,在这混乱的集市中荡漾。这种感觉很奇妙,并非听到具体的心声,而是一种对意图和氛围的直接把握。
凭借着这份超凡的感知,霍去病带领小队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显是针对外来肥羊设下的陷阱——比如一个故意撞上来想碰瓷的混混,被赵虎提前一步侧身挡住;又比如一条看似捷径实则通往死胡同的小巷,霍去病在巷口便感觉到里面埋伏着的不善气息,直接绕行。
他们的目标是进入镇北关内城。
关口的盘查并不严格,守门的兵丁懒洋洋的,收了霍去病递上的一小串铜钱,便挥手放行,甚至连他们的行李都没仔细查看。显然,只要不是大队人马或者形迹特别可疑者,这镇北关的守军早已习惯了南来北往的客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就在踏入内城门洞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得多的窥视感骤然降临,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后颈!
霍去病脚步不停,眼角的余光却已精准地锁定了来源——城门内侧上方,箭楼的了望孔后,有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人流。那目光带着审视和评估,绝非普通守军的好奇。
“官面上的人……”霍去病心中了然。这并不意外,一位皇子抵达边境,哪怕再不受宠,也足以引起当地驻军将领的注意。只是不知这目光背后,是单纯的警惕,还是别有用心。
内城比外城规整许多,街道宽阔了些,两侧多是砖石结构的店铺,经营着粮食、盐铁、药材、兵器等更为“硬核”的生意。来往的行人也多以商队主事、本地居民和全副武装的军士为主。
霍去病安排两人去打听粮草和盐铁的最新市价,两人去探听关内驻军的规模和风评,两人去药铺查看药材储备情况,自己则带着赵虎等四人,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实则感知全开,绘制着内城的军事布防点和权力机构分布图。
他“看”到,位于内城中央的守备府邸,气派森严,门口卫兵盔明甲亮,隐隐透出一股煞气,那是见过血的老兵才有的气息。
他“看”到,城西有一片区域,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戒备等级更高,估计是军械库或者粮仓重地。
他还“看”到,几家最大的粮行和铁匠铺背后,似乎都有官府的影子,或者与守军将领关系匪浅。
信息如同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霍去病的脑海,逐渐拼凑出镇北关内权力与利益的复杂网络。
就在他们经过一家名为“醉仙居”的豪华酒楼下时,霍去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洞察”技能再次传来强烈的预警!
酒楼的二楼雅间,至少有四道目光同时落在了他们身上。其中一道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如同打量待宰的羔羊;另一道则带着阴冷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还有一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不仅如此,霍去病还能隐约感知到,在他们前方街道的拐角处,以及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巷口,都有人悄然埋伏了下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对方动作很隐蔽,若非“洞察”之力对恶意和危险的超常感知,即便以霍去病的经验,也可能要等到对方发动时才有所察觉。
“准备,有客人了。”霍去病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虎等人瞬间肌肉绷紧,手已悄然按在了藏于衣下的兵刃上。他们无条件信任霍去病的判断。
“前方拐角三个,身后巷口四个,楼上盯着。”霍去病语速极快地低语,“对方目标是活捉,或者制造混乱绑走。别进巷子,往主街人多的地方走,去军械铺那边。”
军械铺附近常有官兵巡逻,对方再嚣张,也不敢在官方眼皮底下公然动武。
小队成员心领神会,立刻调整方向,看似随意,实则步伐加快,朝着主街另一头一家挂着“张氏铁匠铺”幌子的店铺走去。
果然,他们一动,前后埋伏的人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前方拐角处的人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暴露了行踪——是几个穿着普通但眼神凶狠的彪形大汉。身后巷口的人也忍不住探出头来。
楼上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那道带着杀气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
霍去病甚至能“听”到楼上雅间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不满的冷哼。
“妈的,这几个点子扎手,好像察觉了?”拐角处的大汉之一低声骂道。
“怕什么!到了这镇北关,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跟上,找机会!”另一个声音狠厉地回应。
然而,霍去病小队始终走在人流相对密集的主街上,并且有意无意地靠近巡逻队经过的路线。对方投鼠忌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只能像跗骨之蛆般远远吊着。
直到霍去病等人安全踏入那家人流不少的“张氏铁匠铺”,身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才暂时消失。
“头儿,怎么办?要不要晚上……”赵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一闪。被这么一群地头蛇盯上,感觉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
霍去病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铁匠铺里陈列的各式兵刃,语气依旧冷静:“不必。我们的任务是侦察和采购,不是清剿地痞。摸清了他们的路数和背后可能的人,目的就达到了。记住这些人的特征,回去禀报殿下即可。”
他拿起一柄打造精良的马刀,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发出清脆的嗡鸣。
“这镇北关,果然是个龙潭虎穴。不过……”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再凶的恶蛟,若敢拦殿下的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爪子够不够硬!”
当霍去病小队带着搜集到的宝贵情报和初步采购的少量急需物资,安全返回关外临时营地时,他将关内外的形势、物价、驻军情况、以及遭遇的几次窥探和埋伏,原原本本地向刘睿做了汇报。
刘睿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轻叹一声,随即看向霍去病,眼中带着赞许,“去病,你做得很好。谨慎而不怯懦,洞察先机,避实就虚。这份情报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看来,我们想安安稳稳穿过这镇北关,不露点獠牙,是不行了。有些人,不把他伸出来的爪子剁掉,他是不知道疼的。”
夜色渐浓,营地中心的帅帐内,灯火通明。刘睿与霍去病、韩猛、沈万三等核心班底,根据霍去病带回的情报,开始细致地推演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镇北关的第一夜,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