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澜既起,狂风暴雨便接踵而至。短短数日之内,水利工地投毒、军械监破坏、西线压力骤增、郑芝龙反复、北面清军异动……诸多坏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向瓜洲,将之前“砺锋”、“培元”带来的些许振奋气氛冲刷得一干二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在江北新政的上空。
然而,面对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暗流与攻击,林慕义及其掌控下的瓜洲体系,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与效率。
王五统领的情报网络,如同被惊动的蛛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震颤起来。无数明线、暗线被激活,夜不收、细作、乃至被策反的敌方人员,都将触角伸向了各自的目标。瓜洲内部,也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极其严酷的清洗与排查。
首先被突破的,是军械监的内鬼。
赵铁柱的愤怒与后怕,化为了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审讯,而是采取了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方法——将所有接触过那批问题铳管的匠户,连同负责材料供应、炉火看管、甚至清洁打扫的杂役,全部集中起来,隔离审查。他不问口供,只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负责的工序,并由不同的老匠户和技术官员交叉验证,比对细节。
高压之下,破绽终现。一个负责铳管初次淬火后“回火”工序的年轻匠户,在反复描述操作过程时,对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观察炉火颜色由亮黄转为暗紫”的时间节点,几次说法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这个细节,若非对工艺流程熟悉到极致,绝难注意到。
赵铁柱亲自盯住了这个名叫孙七的年轻匠户。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不动声色地调阅了孙七的档案,发现他原是淮安府人,家人在清军南下时失散,他本人是后来流落到瓜洲被收容的。更重要的是,王五那边很快送来密报,孙七近期曾与一个经常在瓜洲码头活动的、贩卖南货的行商有过数次秘密接触。
证据链迅速闭合。当赵铁柱带着几名面容冷峻的卫兵,突然出现在孙七面前,并准确说出他与那名行商接头的时间、地点甚至部分对话内容时,孙七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交代,是那名行商以重金和“帮他寻找失散家人”为诱饵,指使他在回火时,故意延长了某个阶段的加热时间,并用了特殊的手法控制冷却速度,从而在铳管内部制造出难以察觉的隐性裂纹!
“带走!严加看管!撬开他的嘴,问出那个行商的下落和所有同党!”赵铁柱声音冰冷,看都未看瘫软如泥的孙七一眼。内鬼揪出,让他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后怕与警惕。军械监,必须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都县那边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韩承业与方允顶着巨大的压力,一边组织医官全力救治中毒民夫,稳定工地秩序,开仓平抑物价,反击谣言;另一边,则与王五派来的精干人员配合,对中毒事件的源头进行追踪。他们发现,所有中毒民夫都饮用了从白涂河下游某个特定取水点打来的水。顺藤摸瓜,在那个取水点上游一处隐蔽的河汊里,发现了被丢弃的几只浸泡过毒草(一种当地常见的、毒性剧烈的植物)的麻袋。
投放地点如此精准,时机把握得如此刁钻,绝非普通乡民所为。王五的人马立刻对下游沿岸村落进行拉网式排查,重点关照那些与陆文德有旧、或在清丈中利益受损的大户。很快,一条线索浮出水面:陆文德的一个远房侄孙,在事发前曾鬼鬼祟祟地在那个河汊附近出现过,并且事后突然“染病”,闭门不出。
韩承业当机立断,亲自带着衙役和一队锐士营士兵,直扑陆家那个侄孙的住处。破门而入时,那侄孙正欲从后门溜走,被当场拿下。在其家中,搜出了尚未用完的毒草和少量金银。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面对刑讯,这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没撑多久便全部招认。正是他,怀恨于陆文德被抄家锁拿,家族败落,受了隐匿在暗处的、自称是陆文德“故旧”之人的蛊惑和钱财,实施了投毒,意图制造恐慌,破坏新政。
“陆文德的‘故旧’?”韩承业看着口供,眉头紧锁。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报复,背后定然牵扯着更深的势力。他立即将口供和嫌疑人火速押送往瓜洲。
瓜洲帅府内,林慕义看着赵铁柱和韩承业几乎同时送来的捷报,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军械监的内鬼和投毒案的执行者虽然落网,但他们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个神秘的行商,那个陆文德的“故旧”,才是真正需要揪出来的黑手。
“看来,是多铎的细作,联合了陆文德的残余势力,以及我们内部一些被收买或胁迫的蠹虫,精心策划了这一次全方位的破坏。”林慕义对肃立面前的王五、陈忠等人说道,“其目的,便是要打断我们‘砺锋’、‘培元’的进程,动摇我们的根基,甚至引发内乱。”
“帅爷,西线叶臣的异动,恐怕也与此有关。”王五补充道,“我们截获的零星信息显示,叶臣似乎得到了某种承诺或支持,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势。末将怀疑,这与北面多铎的动向,以及郑芝龙的反复,都存在某种关联。”
一个清晰的轮廓逐渐浮现:这是一张由外部强敌(多铎、叶臣)、海上掮客(郑芝龙)、内部残余反对势力(陆文德余党)以及被收买的蠹虫共同编织的大网,企图将初生的江北新政扼杀在摇篮之中。
“既然他们伸出了爪子,那就要做好被剁掉的准备!”林慕义眼中寒光一闪,“王五,顺着行商和‘陆文德故旧’这两条线,给本帅深挖下去!无论如何,要把藏得最深的那条老泥鳅给我揪出来!”
“陈忠,将内鬼落网、投毒案破获的消息,连同其罪状,明发各部、各州县!以正视听,安定人心!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与新政为敌、与江北为敌者的下场!”
“另外,”林慕义走到西线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叶臣活动频繁的区域,“告诉李贵,讲武堂第一期学员的实战考核,可以提前了!目标,就是叶臣这条不安分的野狗!抽调锐士营一部及黄帅部下已完成换装整训的家丁队,组成一支混编突击力量,由李贵统一指挥,寻机给叶臣一个狠狠的教训!要打得他不敢再轻易吠叫!”
“是!”众人凛然领命。
林慕义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惊涛骇浪之中,唯有以更快的速度、更狠的手段,破开重重障碍,方能杀出一条生路。
内鬼的揪出,投毒案的告破,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脓疮,也让笼罩在江北上空的阴霾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接下来,便是要以雷霆之势,将这缝隙不断扩大,直至阳光重新普照。
破障之路,已然开启。而更激烈的较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