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山风裹挟着河水的湿气与淡淡的血腥味,在林间呜咽。林慕义带领小队押解着唯一的活口——那名重伤的蒙面头领,以及所有尸体和缴获的证物,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沉默而迅速地返回营区。
营区内灯火通明,陈忠早已得到先一步返回报信士卒的消息,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林慕义脸上未干的血迹和队员们凝重的神色,他心知事态严重,立刻下令加强营区警戒,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核心区域。
所有尸体被暂时安置在空置的营房内,由可靠士卒看守。那名蒙面头领则被单独关押,由赵铁柱亲自带着伤药前去处理伤口——林慕义下令,此人必须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
做完这些,林慕义和陈忠立刻带着那个至关重要的油布包裹,直奔林慕义那间兼作指挥所的营房。
油灯被拨亮,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
林慕义将油布包裹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忠:“陈大哥,今晚之事,关系重大。我们可能……捅了一个马蜂窝。”
陈忠脸色铁青,重重点头:“我晓得。哑巴峪的据点,那条小路,还有那伙不明身份的蒙面人……慕义,你觉得,那蒙面头领,真是赵品才的人?”
“十有八九。”林慕义目光锐利,“虽然他没招供,但那个负囊汉子临死前吐出的‘赵’字,以及蒙面人灭口的狠绝手段,都指向他。而且,你想想,在山海关,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能量和动机,布下这等暗棋?”
陈忠沉默片刻,一拳砸在桌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杂种!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慕义,现在怎么办?有了这封信,是不是可以直接告发他?”
林慕义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露出那柄匕首和那封火漆密信。“光凭这封信,还不够。我们需要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更重要的是,需要知道这信原本要送给谁,以及……如何利用它,将赵品才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完好的火漆:“这火漆没有印记,说明送信者和收信者之间极为谨慎。我们若贸然拆开,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让这封信失去作为证据的价值。”
“那……不拆?”陈忠皱眉。
“拆,但要讲究方法。”林慕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需要何参将的支持,也需要一个能……完美拆开并复原火漆的人。”
他看向陈忠:“陈大哥,你立刻持我的令牌,连夜再去求见何参将!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于他!重点说明哑巴峪据点、隐秘小路、不明蒙面人截杀、以及我们缴获密信和唯一活口!请求何参将定夺,并设法寻找能人,无损开启此信!”
“好!我这就去!”陈忠知道事关重大,毫不迟疑,拿起令牌转身就走。
陈忠离去后,营房内只剩下林慕义一人。他拿起那柄造型古朴的匕首,仔细端详。刀鞘上的绿松石质地粗糙,但匕首本身的锻造工艺却颇为精良,刀身隐现流水般的花纹,靠近护手处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如同狼头般的符号。
“这符号……似乎是某个蒙古小部落的标记?”林慕义凭借系统灌输的杂学知识,隐约有些印象。这匕首,更像是一件信物,而非寻常兵器。
他将匕首放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封密信上。这薄薄的几页纸,或许就藏着扳倒赵品才,甚至影响整个山海关局势的关键!
等待是焦灼的。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传来巡夜士卒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刁斗声,更显得营房内寂静得可怕。
林慕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着今晚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赵品才一旦察觉哑巴峪出事,会作何反应?狗急跳墙?还是断尾求生?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忠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青色直身、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老者手里提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木箱,眼神平静,气质沉凝。
“慕义,这位是宋先生,何参将府上的清客,精于……此道。”陈忠低声介绍,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
林慕义心中了然,这位宋先生,想必就是何可纲找来,能无损拆信的高手。他连忙起身行礼:“有劳宋先生。”
宋先生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目光直接落在桌上的密信上。“便是此物?”
“正是。”
宋先生走到桌旁,放下木箱,打开,里面是各种精巧的工具——薄如柳叶的小刀、细长的铜针、小巧的烙铁、以及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粉末和液体的小瓷瓶。他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火漆的质地和封缄方式,又凑近轻轻嗅了嗅。
“是蜂蜡混合了少量松香,封缄手法是老手。”宋先生声音平淡,取出那薄如柳叶的小刀,在油灯上微微烤热,然后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将刀尖极其细微地、沿着火漆与信纸的接缝处,一点点地探入、滑动。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不是在拆信,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林慕义和陈忠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之后,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啵”,整块火漆被完整地取了下来,毫发无损!信口露了出来。
宋先生用一把细长的铜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纸从信封中抽出,展开,铺在桌上。然后,他看也不看内容,便后退一步,对林慕义和陈忠道:“二位请验看。老夫在外等候。”说罢,便提着木箱,自觉地走到了营房外。
这份知情识趣,让林慕义心中暗赞何可纲用人得当。
他和陈忠立刻凑到灯下,看向那封信。
信纸是上好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瘦硬有力,用的是汉字,但个别措辞习惯带着一丝关外部族的生硬味道。
内容不长,但字字惊心!
“字谕博尔济吉特台吉麾下:前约已备,小路畅通,丙子日三更,货至哑口。城内接应已妥,赵某不便亲往,着心腹持此信物为凭。望速遣精骑接应,里应外合,共取大功!切记,阅后即焚,万万小心!”
下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淡淡的、用特殊墨水绘制的飞鸟标记。
信中所指,再明确不过!“小路”即哑巴峪那条隐秘路径,“哑口”便是哑巴峪!“货”显然是指囤积在那里的军械物资!“城内接应”直指内奸!“赵某不便亲往”,更是几乎点名了赵品才!
而“丙子日三更”,林慕义迅速推算,赫然就是……两天后的深夜!
这封信,不仅坐实了赵品才通敌的罪行,更透露了一个惊天阴谋——两天后的深夜,将有一批重要“货物”通过哑巴峪小路运出,由后金精骑接应,城内还有内应配合!他们想干什么?里应外合,攻击山海关的某个薄弱环节?还是接应某股重要力量入关?
林慕义与陈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和一丝后怕!
若非他们今晚误打误撞,截获了这封信,两天之后,恐怕真的会酿成泼天大祸!
“慕义……这……这……”陈忠声音都有些颤抖,指着信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慕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按照原样折好,放回信封,又将那块完整的火漆递给门外的宋先生:“有劳先生,将火漆原样封回。”
宋先生接过火漆,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熟练地操作起来。片刻之后,密信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送走宋先生,林慕义紧紧握着这封看似寻常,却重逾千钧的密信,对陈忠沉声道:“陈大哥,你立刻再跑一趟,将这封信,连同我们的判断,以及‘丙子日三更’这个关键时间,立刻禀报何参将!请求他……雷霆决断!”
铁证如山,阴谋迫在眉睫!
山海关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