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备道衙门的签押房,比镇守府的牢房更显森严。青砖铺地,四壁萧然,唯有正堂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透着一丝官家威仪,却也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两侧持戈而立的卫兵眼神锐利如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慕义被两名军士押解进来,手上脚上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抬眼望去,只见公案后端坐一人,年约四旬,面皮白净,蓄着短须,穿着一身绯色文官常服,而非武将盔甲。此人眼神看似平和,深处却藏着一股审视与算计的精明。他便是山海关兵备道佥事,赵品才赵游击。以文官充任游击,足见其背景与手段。
王逵则垂手侍立在赵品才身侧,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的怨毒和一丝得意却毫不掩饰。他肩膀上厚厚的绷带,此刻更像是一枚向主子表功的勋章。
“跪下!”押解军士喝道。
林慕义依言跪下,镣铐声再次响起。他并未低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赵品才。
赵品才没有立刻开口,端起手边的青花盖碗,轻轻拨弄着浮沫,呷了一口茶,动作慢条斯理,仿佛眼前跪着的并非什么重要人犯。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施压。
良久,他才放下茶碗,目光落在林慕义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官腔特有的疏离感:“你,便是那个法场闹事,还污蔑上官通敌的林慕义?”
“回大人,”林慕义声音清晰,“罪卒并非污蔑,实是揭发。王百户克扣军饷,证据确凿,营中弟兄皆可作证。至于通敌之事,罪卒亦曾亲眼所见其亲信与可疑商队往来,关乎边关安危,不敢不报。”
“哼!”王逵在一旁忍不住冷哼出声,“赵大人明鉴!此子刁滑无比,分明是哗变不成,怀恨攀咬!那商队乃是末将家乡行商,往来皆有路引文书,何来可疑?至于克扣军饷,更是无稽之谈!些许亏空,乃是往日操练损耗,账目清晰,何参将处亦有备案!”
赵品才摆了摆手,示意王逵稍安勿躁。他看向林慕义,淡淡道:“林慕义,你口口声声证据确凿,亲眼所见。那么,本官问你,你指证王百户通敌,除你一面之词外,可有物证?人证?那支所谓可疑商队,现在何处?你又如何断定他们便是建虏细作?”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公允,实则刁钻。他避开了相对容易查实的克扣军饷,直接聚焦于最难证明的通敌指控,意图让林慕义陷入“空口无凭”的境地。
林慕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大人,建虏细作行事诡秘,岂会轻易留下把柄?罪卒人微言轻,难以获取铁证。但正因其可疑,才需上官明察!大人何不派人细查那支商队底细?查其货物来源去向?查王百户及其亲信近来账目往来,特别是与大笔金银相关的异常流动?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若无私弊,何惧详查?”
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同时隐晦地点出了“金银”这个关键。
赵品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他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缓缓道:“核查之事,何参将自有安排,本官不便越俎代庖。今日提你到此,是有人举报,你不仅在法场行凶,更在狱中妖言惑众,结交匪类,意图不轨!”
他话音一落,旁边一名书吏便捧上一份卷宗,朗声念道:“有狱卒举报,人犯林慕义,在押期间,屡次与同监囚犯密语,更曾与戴罪军官陈忠过从甚密,私下传递消息,恐有串联营私,扰乱监规之嫌!”
林慕义心头一凛。对方果然注意到了陈忠与自己的接触,甚至可能察觉到了些什么。这是敲山震虎,也是警告。
“林慕义,对此,你有何话说?”赵品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林慕义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也不能承认任何“串联”的指控。他抬起头,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悲愤:“大人!罪卒蒙冤入狱,陈哨长念在同为军中袍泽,前来探视,询问案情,此乃人之常情,何来串联之说?至于与其他囚犯,更是无从谈起!牢狱之中,尽是戴罪之身,罪卒自身难保,又能与何人串联?此分明是有人做贼心虚,恶意构陷,欲置罪卒于死地而后快!”
他语气激昂,将一个蒙冤者不甘受辱的情绪表现得恰到好处。
王逵在一旁厉声道:“大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赵大人,此子巧舌如簧,不动大刑,只怕不会老实招供!”
赵品才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用刑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何可纲那边已有交代“不得用刑”,他虽不惧何可纲,但公然违逆同僚明确指令,终究落人口实。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个林慕义不像是个简单的驿卒,其言谈举止,沉稳得可怕。
就在这僵持时刻,签押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想要闯入,被卫兵拦住。
“何事喧哗?”赵品才不悦地皱眉。
一名卫兵快步进来禀报:“启禀大人,是……是陈忠陈哨长,他硬要闯进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陈忠?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闯来?还说有紧急军情?
林慕义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赵品才脸色微变,与王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陈忠此举,太过反常。
“让他进来!”赵品才沉声道。
很快,陈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一身旧军袄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急切之色,甚至没看跪在地上的林慕义一眼,直接对赵品才抱拳行礼:“卑职陈忠,参见赵大人!”
“陈忠,你有何紧急军情?竟敢擅闯签押房!”赵品才语气严厉。
陈忠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回大人!卑职奉命巡查关防,方才在北翼城废料场附近,发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疑似关外细作!与之搏斗时,将其格杀,从其身上搜出此物!”
说着,陈忠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的粗布,展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带着干涸血迹的、造型奇特的骨雕令牌,上面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符号,以及一小卷被血浸透的桑皮纸!
那骨雕令牌样式古朴,绝非明军制式,而那桑皮纸……林慕义眼尖,隐约看到上面似乎画着些简易地图和符号!
“细作?”赵品才和王逵的脸色同时大变!
王逵更是失声叫道:“这……这不可能!”
陈忠目光扫过王逵,最后落在赵品才身上,语气沉痛而愤慨:“大人!那细作临死前,曾用生硬汉话喊出一个名字……他喊的是‘王逵’!卑职怀疑,此细作与王百户先前接触的那支商队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其中成员!此事关乎重大,卑职不敢隐瞒,特来急报!”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签押房内炸响!
王逵面无人色,指着陈忠,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
赵品才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陈忠手中的骨雕令牌和桑皮纸,又看看跪在地上、神色依旧平静的林慕义,最后目光锐利地刺向惊慌失措的王逵。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林慕义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陈忠这一手“死无对证”和“物证突现”,来得正是时候!虽然那令牌和桑皮纸的来源值得商榷,但在眼下,足以将水搅浑,将怀疑的焦点再次死死钉在王逵身上!
赵品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将物证呈上!”他沉声命令,又对左右道,“将王逵……暂且看管起来!没有本官命令,不得离开!”
“大人!我是冤枉的!”王逵嘶声喊道,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兵架住。
赵品才没有理他,拿起那枚骨雕令牌和桑皮纸,仔细查看,脸色愈发阴沉。
他再次看向林慕义,眼神无比复杂。这个小小的驿卒,竟然能引出如此多的风波?
“林慕义,”赵品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此事,本官会彻查到底。在查明之前,你……暂回牢中。”
“罪卒,谢大人明察。”林慕义平静地叩首。
他知道,这场暗室交锋,他暂时扳回一城。但危机远未解除,赵品才绝不会轻易放弃王逵这颗棋子。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被军士重新押起,镣铐声声中,转身离开签押房。在与陈忠错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眼神有了一刹那的交汇。
一切,尽在不言中。
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悄然闪烁。
【任务:洗刷冤屈】进度,大幅提升。而一个新的、闪烁着红光的任务提示,突兀地浮现:
【紧急任务:己巳之变前奏。预警:后金大规模异动已被确认,边关烽火将起。请宿主尽快脱困,为应对巨变做好准备。任务奖励: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