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覆盖着厚厚的阴云,整个世界都弥漫在一片压抑的潮湿中。
轮椅的橡胶轮胎碾过露台潮湿的地面,发出黏腻的声响。
许星海的手指悬停在操纵杆上,这一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轮椅再一次向前缓缓移动……
“叔叔,你在干什么?”
凝滞的空气中,一个清脆的童声犹如利剑划开他的意识。
轮椅急停在距离露台边缘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对面公寓的窗口,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打开了一扇窗户,正趴在窗台上,托着小脸看着他。
她的头上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脸上沾着颜料,手里拿着蜡笔。
一股愤怒涌上许星海的心头,他想呵斥,想怒骂,可是失去功能的声带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哇!你的轮椅好厉害,你是在演太空人吗?”
小女孩对他身下多功能轮椅的好奇心远比对他本身要重。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许星海的异常,只顾着自说自话。
“我要把你画下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低头开始快速画了起来。
不过几分钟后,小女孩就举起一张卷边的画纸让许星海看,那上面画着一个线条简单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火柴人,周围画满夸张的星星和闪电,还有一双翅膀。
乌云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暮光如液态黄金浇灌在露台上。许星海残缺的右手被镀上一层金边,指节在光线中投下细长的阴影。
这个景象让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好像天使啊!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说完,她在那张画上补充了几笔。当那幅画再次出现在许星海的眼前时,火柴人的头顶被她用金色涂了个歪歪扭扭的光环。
天使?我?
许星海的右手突然痉挛着往回拉操纵杆,这一举动引得女孩咯咯笑起来。
暮光越来越盛,许星海浑浊的眼球被照得微微发痛。
他突然想告诉小女孩趴在窗户上很危险,想解释自己的动作不是游戏,但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终也只是让右手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不知所谓的动作,让小女孩思索了很长时间。
“你让我想什么?想你为什么一个人吗?”
她突然消失在窗口,片刻之后,她举着一个玩具对讲机回来。
“这个可以借给你,你可以用它来跟我说话。”
许星海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那是从干涸已久的泪腺里挤出的泪水。
“你哭啦?不要哭,我会陪着你的。”
两个人就这样自说自话的交流了很长时间,直到暮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
许星海看着女孩被一个妇人抱离窗台,那张画最后被她贴在了玻璃上。
当整个露台被完全沉入黑暗时,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地轻叩扶手,节奏恰好是摩斯密码的——谢谢。
护理机器人还是将轮椅推回了室内。
透过窗户,许星海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窗户。
那张童稚的画作在夜色中依然清晰,轮椅上的火柴人头顶,金色光环正隐隐发亮。
从此以后,每天傍晚,许星海都会准时出现在露台上。
小女孩也会准时赴约,像往常一样踮起脚尖拉开窗帘,然后打开窗户对着他微笑。
通过调查,他知道对面是一家福利院的宿舍楼。
这种程度的调查对他而言简直太过简单,不过是输入几个指令,福利院的信息就一览无遗地展现在许星海面前。
有时候,小女孩会招呼其他的孩子一起来看轮椅叔叔。
三四个小脑袋挤在窗前,像一串挂在窗框上的彩色气球。
她总是第一个扑到窗前,用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引起许星海的注意。
有时候,她会在玻璃上呵出白气,然后在上面画出各种图案;有时候,她会披着床单戴着面具表演节目;有时候,她会唱歌给他听。
每次小女孩的举动都让许星海想笑,但是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声。
有一次,小女孩向他展示手指上因为受伤贴上的创可贴,就因为上面带有粉色小花的图案。两周过去了,伤口应该早就愈合,可是她似乎还是不舍得撕下那个创可贴。
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这样想。
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安静下来,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直直望向这边。
这不是他们约好的时间,许星海也不确定她能不能看见房间里的自己,但她的目光却让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尽管这样的动作让他全身上下都因为疼痛而痉挛。
现在,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件事。
他开始留意福利院的作息时间。七点,孩子们会被保育员叫醒;九点,校车会来接走上学的孩子……
五点,那是他们快要见面的时间,许星海会早早等在露台上,等待着那个出现在窗户前,扎着两个羊角辫,对着他比比划划的身影。
有一天,小女孩没有出现。
这让许星海感觉到无比焦躁,他的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越来越快。
直到很晚,那扇窗户终于亮了起来,小女孩戴着口罩,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朝他挥舞自己新完成的作品。
她生病了。
许星海连夜订购了一批药品,匿名指定捐赠到了福利院。
后来,他又订购了一批彩色铅笔,同样没有署名。或许是出于无聊,他在每一盒上面都画了一个戴着皇冠,坐在轮椅上的火柴人。
不久后,他又看到了这个形象的画出现在窗户上,这一次,小女孩在火柴人的头顶撒了闪粉,像星星的碎片终于找到了归处……
“叔叔,老师今天教了我们一首新歌,我唱给你听!”
小女孩推开窗户的动作已经极为娴熟,她踮起脚,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拢着嘴喊道。
许星海用抬起的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用上了所剩无几的力气。
小女孩用走调的声音唱起来,头上的羊角辫随着节奏摇晃,唱到忘词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真好!
他在心中默念,用右手拍打扶手的动作为她打着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