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大军赶路,那就更加辛苦了。
十一月初六,姜淮的兵马方抵达潭州。他大军开拔,只带了十来天的粮草,好在是走水路,战马都停在船上,并不需要多少草料,但到了潭州,也已经濒临断粮了。
好消息是,陈钊也在这一天抵达了潭州,跟他汇合了。
当陈钊迎着寒风从官船上走下时,姜淮已经带着宋灿站在了码头上等候了。
“末将姜淮,见过陈帅!”姜淮率先拱手道。
“参见陈帅!”宋灿也拱手道。
陈钊在仆人恭平的搀扶下走下船,他松开恭平的胳膊,径直走到姜淮面前,一把握住了姜淮的手:“人言姜元龙英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元龙是姜淮的字。
姜淮也紧紧握住陈钊的手,点头道:“陈帅过奖了!”
细心的陈钊看向姜淮,察觉到他脸上的一丝忧愁,于是发问道:“元龙啊,可是有什么难处想说啊?”
姜淮叹了口气:“不瞒陈帅,大军开拔,粮草为先。如今我楚州军三万人已尽数来到了潭州城,而晁覆的粮草却还在大江之上……军情紧急,末将又不敢耽搁,可这粮草总不能我们一路走一路征吧?”
陈钊听得此话皱起了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晁覆干什么吃的?陛下让他调集粮草,筹措辎重,他居然如此懈怠?”
姜淮道:“陈帅,这事只能您出面了。”
“放心吧,元龙,此事包在我身上!”陈钊沉着脸说道。
“您要怎么做呢?”姜淮试问道。
陈钊挑了挑眉:“一催,二奏,三征!”
姜淮有些没明白,继续问道:“这是何意?”
陈钊道:“其一,我立刻以南征元帅的名义发文书去催;其二,我以他耽搁军情的理由上奏陛下;其三,用我的帅印,先将这潭州城内的府库余粮给征了!征多少再让晁覆补多少!”
姜淮心头一震,好啊,这陈仲甫果然是雷厉风行的能臣啊!
“元龙,你先带着你的人马,继续往南,我会给你一道盖着帅印的书函,你沿途缺粮草,只管拿我的书函去征!一切后果我来负责!”陈钊再次给姜淮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多谢陈帅!”
姜淮感动不已,顿时单膝跪了下来。
“快快请起!”
陈钊立马扶住了他,又道:“元龙,不必如此,我这就给你写书函,盖帅印,你只管放心去迎敌便是!”
姜淮被陈钊的话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好在主帅是这么一个好人,若换成别人,他都不敢想……
陈钊也不含糊,立马叫仆人恭平拿来纸笔印信,在这江畔的码头上拉来一张桌子就写了起来。只见他在纸上写着:南征乃国之大事,凡此书函所至,沿途官府务必调粮随军而行,否则严惩不贷!
书函右侧,署名:南征大元帅陈钊。
然后将帅印盖在了书函空白处。
姜淮接过这书函,顿时心中大定,有此征粮令,沿途州县哪个官敢不调粮?误了军国大事,管你刺史还是县令,可都是要杀头的!
“多谢陈帅,我姜淮代三军将士感谢您!”姜淮这下眼泪都掉出来了。
“哎,不用谢,你们赶紧去补充粮草吧!”陈钊道。
“好!”
姜淮得了书函后,立马就让手下人行动了起来,很快,潭州刺史便将官仓内的粮草尽数取出,供姜淮大军使用。
就在姜淮看着军士搬运粮草之时,忽然想起一事,问宋灿道:“楚儿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宋灿摇头:“不知道诶……”
姜淮心一急,忽然有一骑朝他奔驰而来,大喊道:“将军,将军,大小姐来信了!”
姜淮连忙冲上去,从那骑兵手中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只见上边写着:裴潜已往邕州而去,吾先前方赶路,日后与父亲邕州汇合。
姜淮看完那信,顿时就问那送信的:“楚儿为何不来与我汇合?”
“属下不知啊,大小姐就吩咐小的送这封信过来啊……”那骑兵说道。
“那裴潜云往邕州去了?”姜淮再度问道。
“是的,将军,我们在宣州发现了线索。”骑兵回答道。
姜淮脸色稍稍好看了些,随后道:“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宋灿道:“将军,我们何时启程?”
姜淮道:“告诉将士们,尽早启程!咱们直奔邕州!”
“是!”
宋灿立马下去传令去了。
姜淮的大军还在路上,而千里之外的邕州,局势已经相当紧张了……
十月初六这天,乌司墨被斩的消息也传到了范柳合河耳中,他顿时勃然大怒。
“区区一个破县城,一帮侗民,居然能斩杀我的大将?真是反了他了!”范柳合河怒不可遏,在大帐中暴跳如雷。
井归田默不作声,其余的叛军将领则纷纷叫嚣了起来。
“为乌司墨报仇!”
“报仇!”
“大王,请给末将三千人马,末将一定杀光那群侗民,为乌司墨将军报仇!”
请战的是范柳合河麾下第一猛将,花颜台。此人同样人高马大,面目凶恶,那隆起的眉骨下,深邃的眼睛透着凶光,宽大的嘴唇在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的黄牙,跟野兽一般吓人。
范柳合河重重的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他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将军,反而看向了默不作声的井归田。
“井军师,你怎么看?”范柳合河问道。
井归田捋须道:“大王,此事不是我怎么看,而是您怎么看了……”
范柳合河一脸疑问:“怎么说?”
井归田悠悠道:“若大王只是想在此地劫掠一番便返回交趾为王,那么自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倘若大王是想彻底占领此地,消化于治下,那便要以安抚为主。”
“安抚?”范柳合河再度发出了疑问。
“安抚个屁!这帮刁民,胆敢跟我们作对,一定要杀光!”不等井归田解释,花颜台便大声道。
井归田冷哼一声,不理会花颜台了,这种没有头脑的匹夫,他才懒得与之争辩。
“井先生,如何安抚?”范柳合河用最平和的语气问道。
“那自然是不破坏农田,不毁坏房屋,不劫掠财物,大军过处,出榜安民了。”井归田一条条说道。
“呵,井军师,那我们的人不是白死了?不杀不抢,我们吃什么?”花颜台又站了出来。
“就是啊!不杀不抢,我们吃什么?难道还要给那些贱民发粮食吗?”又一个叛军将军站了出来,指着井归田道。
随后,接二连三的反对声纷纷响起,都开始指责起了井归田来……井归田沉下了脸,什么话也不说了。这帮人,太野蛮了,正所谓井蛙不可言海,夏虫不可语冰,莫不如是。
范柳合河也有些无奈,部将都反对安抚,他若强压,必然出事,于大军不利,于是他也就不谈安抚之事了。
谁知那花颜台又站了起来:“大王,我看咱们的攻城武器也造的差不多了,这邕州,也该拿下了!”
范柳合河顿时发问:“这邕州跟个铁刺猬一样,你多久能拿下?”
花颜台道:“末将愿领兵攻城,三日内必下此城,若三日不下,请斩我头!”
范柳合河顿时又看向了井归田,井归田却一言不发。
“井军师,你以为如何?”范柳合河问道。
井归田无奈道:“大王,这邕州守备洪铁,我深知其能,邕州不可强攻,若强攻,必损兵折将,恐大伤元气……”
“放你娘的屁!”花颜台指着井归田,“我大军自南往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区区邕州焉能挡住我们的兵锋?”
井归田立马站起身:“既如此,诸位将军便在此商议军事吧,井某先下去了。”
范柳合河眼睁睁的看着井归田离去,却没有说半句话。这几天来,因为采用的是井归田的围城之法,尽是干粗活而不打仗,他手下的将军多有怨言。加上这两日来折损了李店淘沙与乌司墨两员将领,于是矛盾便爆发了。
井归田不过是个投降过来的,花颜台等人却是范柳合河的心腹,于是乎,这个交趾的大王也不知道该偏向谁了……
最终,范柳合河还是被这些手下将领鼓动起来,开始着手准备攻打邕州!
然而,在十月初六这天傍晚,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绕开叛军的营寨,趁着夜色掩护,悄悄的溜到了邕州城北门之下。
他,正是裴翾。
“城头上的兄弟,速速开门,我乃桂坪县县令李彦派来援助洪铁将军的人!”裴翾朝着城头大喊道。
城头上的守军闻得城下有人喊门,顿时大惊,校尉武昆厉声问道:“你有何凭证证明你是援军?”
裴翾从马尾后摘下那乌司墨的首级,扬了扬道:“此乃叛军大将的首级,请过目!”
裴翾说完,用力将人头一掷,那人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落在了五丈多高的城头之上。城头守军大惊,连忙解开来看,武昆凑上去一看,顿时认了出来。
“乌司墨?这是叛军的猛将乌司墨的首级!”
“什么?这人居然被宰了?”周围的士兵纷纷大惊。
“如若查验无误,请速速放下吊桥让我进城!我乃宣州人士,是桂林刺史的同乡!”裴翾大声道。
武昆望着下边这个穿黑衣戴斗笠的,有些怀疑,可眼前的乌司墨人头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这人若是叛军的细作,也不可能这样打入进来吧?
裴翾眼看城头上的守军还不开门,顿时急了:“请快些开门,叛军的巡逻队就在不远处,再不开,我只能走了。”
武昆想了想后,觉得他只身一人,没有什么可怕的,顿时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快!”
随着武昆一声令下,吊桥被迅速放下,城门也打开了,裴翾迅速纵马入城而去!
凭借着这颗他亲自斩获的叛军大将的人头,裴翾终于见到了邕州守备官,洪铁。
“在下裴翾,宣州人士,见过洪将军!”
城中将军府内,裴翾立于堂中不卑不亢道。
洪铁看着这个面具人,很是惊讶:“你说你是桂坪县的县令李彦让你来的?”
“正是,李大人曾经是宣州安源县的县令,我与他相熟。”裴翾答道。
“就让你一个人来?”洪铁咧开嘴角笑了笑。
裴翾点头:“是,就我一人。”
“好!”
洪铁站了起来,走到裴翾面前,笑了笑:“李奉化我知道,他可是我们南岭道有名的好官,既然他推荐你来,想必你也不是寻常人——”
洪铁说着,忽然一手抓住了裴翾的肩膀,用力一摁!
然而,想象中的裴翾吃痛的样子并未出现,无论他怎么用力,裴翾始终纹丝不动,而他摁着裴翾的肩膀,宛如摁到了铁块一般,根本就抓不动……
而裴翾只是轻轻一抖肩膀,洪铁的手顿时就被弹开了,裴翾看着洪铁:“原来将军想试探我武功吗?”
洪铁笑笑,将那只被弄疼了的手放在身后,开始绕着裴翾转圈打量:“好小子,看来是个练家子啊?”
“将军过奖了。”裴翾淡淡道。
洪铁走到一旁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单刀,扔了过来:“练练刀法如何?”
裴翾接住那把单刀,在手中舞了几个花,轻笑一声:“这刀太轻了。”
说罢,他单手握住刀柄,猛地一晃!
“叮叮叮叮!”
那把单刀顿时化作几段碎铁片,落在了地上。
洪铁惊的下巴都快掉了,这什么本事这是?一把刀居然被他随手一晃就断成了几节了……
“将军,怎么样,我的武艺能派上用场吗?”裴翾问道。
洪铁不笑了,眉头紧皱,神色严肃:“能!当然能!你这等武艺,不知比本将军高了多少,你不仅能派上用场,而且是派上大用场!”
“那就多谢将军了!”裴翾拱手道。
洪铁爽朗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唤来武昆道:“武昆,带他下去歇息,让他好好吃一顿。”
“是!”
武昆很快就将裴翾带下去了,而裴翾,也算是正式来到了军队之中。
翌日清晨,号鼓声响起,叛军开始自城外的大营中鱼贯而出,朝邕州城逼来,看起来是要攻城了。
洪铁一大早就来到了城头,他望着下边整齐的叛军军阵,眉头紧蹙,自己这边还有许多守城武器没造好,这叛军就要攻城了吗?
正当他一脸愁容时,裴翾来到了他身边:“洪将军,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洪铁转头看向他,笑了笑,然后指着城下叛军的万人大阵问道:“此等军阵,你见过否?”
裴翾望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冲车攻城棰,顿时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那你怕不怕?”洪铁又问道。
裴翾依旧摇头:“有何可怕?”
“好!”洪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不怕,那就战!”
“那就战!”裴翾慷慨激昂道。
正在此时,城下军阵内闪出一将来,只见那将头裹黑巾,身穿黑甲,腰间系着一条狮蛮带,手上拿着一根三股钢叉,胯下一匹红鬃烈马,看起来凶狠无比。
那将用手中钢叉指着城头上的洪铁:“洪铁,久闻你镇守南疆,人称南中猛虎,你敢下来与我比划否?”
洪铁冷笑一声,回顾武昆:“将那乌司墨的人头拿来。”
乌司墨的人头很快就来了,洪铁拿起那快要发臭的人头,朝着城下一掷,大声道:“你比乌司墨如何?”
那人头从城上抛下,“啪嗒”一声摔在了护城河外。那将见到乌司墨的人头,顿时人都傻了……
不光那将人傻了,就连他身后不远处的范柳合河,花颜台,井归田等人都傻了……
短暂的傻了一下后,那些叛军将军再度骂了起来,一个个扬言要为乌司墨报仇,要跟洪铁单挑!
裴翾望着下边气急败坏的叛军,顿时就对洪铁道:“将军,不如我下去与之一战,砍下那蟊贼的人头来!”
“不可!若是放下了吊桥,开了城门,敌人便会乘虚而入的……打仗可不是单挑!不要上他们的当!”洪铁严肃道。
裴翾沉默了,忽然他看到城墙垛口有一把宝雕弓,顿时便道:“将军,这把弓我可以试试吗?”
洪铁一把拿起那宝雕弓,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递给裴翾道:“这可是一把二石的硬弓,你想干嘛?”
裴翾拿过那把弓,试了试后又问道:“将军,还有没有更强的?”
“更强的?”洪铁吃了一惊,旋即朝武昆喊道:“速速将我那把五石硬弓拿来!”
“是!”
不过一会,一把沉重的五石硬弓就出现在了裴翾手上。
裴翾试着拽了一下这把硬弓,一时拉不开,他于是便开始运转内力,蓄力一拉,居然将那把硬弓拉成了一个满圆!这让旁边的洪铁跟武昆以及众多士兵都惊呆了。
“将军,请看我试弓!”
裴翾说着,拿起一支羽箭,搭在了弓上,然后瞄准了下边那个拿着三股叉的叛军武将。
“呵呵,那个距离,床弩都够不着,你射的着啊?”洪铁笑道。
裴翾笑笑:“那可不一定哦。”
随着裴翾将那五石硬弓再度拽起满圆,他眼中的杀气也凝聚了起来,他的手很稳,眼睛也很亮,那个距离,应该没问题!
“嗖!”
那叛军武将还在骂骂咧咧,忽然,一支羽箭从城头射下,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额头飞来,他想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
“噗!”
一箭穿颅!
那名搦战的番将当场惨呼未出便从马上栽下,死于非命……
“什么?”
城下的范柳合河等人大惊失色,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他又一个将军阵亡了……
城头上的洪铁等人也瞪大了眼睛,我的天,这还是人吗?
裴翾第一次亲临战场,便给洪铁露了一手,让他震惊了。
正是:城头一箭敌将殁,初入沙场第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