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两人退下后,唯独剩下陈远一人。
崇治帝望着他,缓缓开口,“依你看,剩下的几人该如何处置?”
陈远沉吟片刻,“臣以为,此事仍需有人承担主要责任,以儆效尤。譬如……那位布政使卢怀远。”
皇帝微微颔首,“朕也有此意。只是如今辽阳局势未定,南方亦不安稳,朕实在不愿岭南再起动荡。”
陈远会意,恭敬地说道:“明白了。那就按照之前臣所提议的办法,让他们交一笔银子,既能让其认识到自身过错,又能充实国库。”
“好,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陈远躬身应命,“是。只是不知这笔银钱,定为多少才算妥当?”
皇帝摆了摆手,“你来斟酌决定即可,不必事事请示。”
离开御书房时,外头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但陈远的心情却格外轻松。
他步履轻快地回到内阁,径直寻到陈明礼,笑吟吟地说道:“陈大人,这次您可得感谢我才是。”
陈明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您是指那个‘议罪银’的主意?”
“正是。”陈远笑意不减,“陛下已准许以这种方式赎罪。若当初采纳的是你们的意见,恐怕现在,陈大人是否还能坐在这内阁之中,还真不好说啊。”
陈明礼嘴角微抽,强压着心头不适,勉强挤出一句感谢的话。
这时,赵世贤插话,“陈大人,陛下是不是将岭南官员的处置权交给您了?”
陈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对呀,陛下确实将这事交给我处理了。”
他笑着拱手告辞,“看来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先走一步。”
赵世贤深吸一口气,要说到重点的时候,这人就脚底抹油。
而在岭南的应元正还在努力的工作。
他抽空写了一封奏折,准备呈报给皇帝,列举申良平、秦厚、卢怀远三人协助新政、将功补过的表现。
眼看着“摊丁入亩”政策在高要县全面铺开,应元正终于腾出手来,着手执行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他最初便想做的事。
那就是,严禁杀婴。
为此,他起草了一份详尽的报告,内容直指高要县长期存在的溺女恶俗。
这项行为,本就为朝廷明令禁止,然而前任县令申良平对此不闻不问,致使民间杀婴成风,尤其以女婴为主,惨不忍睹。
他也问过申良平,为什么不管。
申良平却说,县衙无人、无财、无力,实在管不过来。
因此,应元正决定采取更为严厉的手段加以制止。
他拟定的新规如下:
各地差役若发现有人溺婴,一经查实,处以二十两白银罚款,限三日内缴清。
逾期未缴者,强制变卖家产,包括但不限于住宅、家具、田地等。若家产尽失仍不足二十两,则强制家中人口服役于县衙,直至还清所欠银两为止。
此外,为了激励差役积极举报,他还规定,每发现一例杀婴案,举报差役可获得其中五两赏银。
此策一出,众人皆惊。连一向沉稳的小东儿也露出担忧之色。
他担心的是,这些差役为了拿赏银,会做出诬陷之事——比如从别处抱来女婴,故意溺死后栽赃嫁祸,以此骗取罚款。
应元正冷静回应,“孩子不是突然出现的。从妇人怀孕开始,邻里自会留意。只要我们提前掌握情况、做好监督,便可避免此类构陷。”
他继续解释,“差役的赏银不是凭空而来。哪怕他们拿着死婴,也必须找到对应的人家才能罚到款。没有孩子的家庭,不会认这个罪的。”
但也有人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此一来,会不会反而让人生女的意愿降低?不少人或许会因惧怕罚款而选择不生女婴,甚至干脆不敢生育。”
对于这一点,应元正有自己的看法。
“高要县不是贫苦之地,百姓并非养不起女儿,而是不愿养罢了。他们杀婴,没有任何可以原谅的理由。与其让他们生下来再杀死,不如劝他们不生。这样也算是积些功德。”
听到这里,其他人都沉默了。
但喻容却说:“大人,这样一来,恐怕不少人家会选择将女儿早早卖出,送去大户人家做奴婢,或是童养媳、小妾,甚至……落入妓院。”
应元正回答,“会这么做的人家,早就存在了。和我是否颁布这条法令,没有关系。因为要达成你说的这些结果,前提是孩子必须活下来。他们本身就不在杀婴这个行列。”
虽然应元正也不知道对于那些女婴来说,这两种情况到底哪一种更好。
是从未降生更为幸运,还是活着,却注定承受苦难更为残酷?
系统却告诉他。
【未来并不一定都是地狱。她们之中,终有人能走出阴影,迎接光明。】
小东儿皱着眉追问:“那要是有人把女婴卖到别的县去呢?或者抱着孩子离开高要县,在外地杀掉,只要不在咱们地界上,这条处罚就对他们没用。”
应元正神色凝重地点头,“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漏洞。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这个政策推广到其他县去。”
他环视众人,“各地差役本就俸禄微薄,这笔赏银,正好可作他们的合法收入来源。只要有利益驱动,这个政策就一定能推行下去。”
就在众人都有些认同的时候,喻容再次开口,“那……如果是虐待致死呢?”
她缓缓扫视一圈,“杀婴要罚款,那若是病死的呢?饿死的?冻死的?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动手,这些‘意外’不也能致婴儿于死地吗?”
她顿了顿,“更何况,他们还可以等——等女婴过了婴儿期,再下手。只要不是‘杀婴’,自然就不用交钱。”
听到这番话,应元正心头一震,寒毛倒竖。
对啊……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在场众人也都沉默了。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空子。
喻容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大人的政策虽出于善意,却并未真正改变一个根本事实——那就是,他们并不想要女婴。既然不想要,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摆脱,甚至迫害这些孩子。”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在这种情况下,律法还有用吗?”
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这种情况一定不会发生。
应元正意外地看向喻容,能想到这一点,这人一定见过类似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应元正还是要管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