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和自己的谋逆比起来,这书才是真的‘谋逆’。
刚才他已经听系统讲完内容了。
它不仅确立了“王在法下”的原则,还为后来议会制度的确立、英国法律体系的形成、个人权利保障以及经济自由等理念打下了基础。
这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对封建王朝的重磅炸弹。
看应元正久久不说话,柳玉清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品着茶。
应元正突然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成长环境,能养出这样的性格。
从柳玉清和柳墨言交谈时的态度就能看出,他老师在面对自己女儿时显得有些被动。
但又不是那种溺爱式的女儿奴,至少在外的时候,并未表现出那种无时无刻的思念之情。
按理说,以柳家的文化底蕴,柳玉清不应该在看到这些内容时如此淡然。
可她偏偏就翻译了这本书,还大大方方地放在书院藏书室里。
应元正没打算憋着,索性直接开口。反正对方也是个有话直说的人。
柳玉清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是应元正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情绪。
“那不如我们来聊聊世子的事?你在宫中生活六年,只读了两年书,怎么就能做成这么多事?你现在取得的成就,可不是‘过目不忘’四个字能解释的。”
她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大家没提出质疑,是因为你行事坦荡,且目标与他们一致。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怀疑。”
好家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玉清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世子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的事,那就麻烦您派人去查吧。”
应元正赶紧摆手,“我没有这个打算,真的没有。”
惹不起,是真的惹不起。
【这比宿主你还能说。】
“既然你花时间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柳玉清轻轻放下茶杯,“那世子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了?”
应元正深吸一口气,“……内容没错,但现在实现不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连英国自己都还没完全做到这些,眼下正处于内战之中。
“因为现在做不到,就连一步也不跨出去吗?”她追问。
应元正盯着她,“那你打算怎么跨出去?把这本书公开传播?你有想过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柳玉清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如果世子真不想扩散,那从一开始就不该买这些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用创办格致院。”
应元正创建格致院的初衷,只是想让王爷做点好事,他没有指望在自己这一代就能引发什么变革。
或者说,他只是随手撒下了一颗种子,从未想过它这么快就破土而出。
他端起茶盏,“我创建它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至少,它是一个开始。”
【宿主,她是早就设想了你的各种回答吧。】
应元正放下茶杯,眉头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世子能允许学院里的学生阅读各种书籍,允许不同的思想、观点在学院中自由交流。”柳玉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坚定。
“这个没问题。”他当初建这所学院时,就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柳玉清不用特地来和他说这些。
所以,他加了一个条件,“我不强求所有书籍都必须待在学院内,但它们不能离开珠海城半步。”
柳玉清轻笑一声,“东西不能离开,但看过的人可以离开呀。只要默写一遍,照样能传出去。这种限制……一点用都没有。”
她一句话就戳穿了应元正的漏洞。
“既然防不住,那就干脆放开来传播好了。反正到时候,查也知道是珠海城流出去的。”
应元正叹了口气,“你是完全不把管理珠海城的朝廷官员放在眼里啊。”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没用。”柳玉清将目光转向他,“世子最近要忙摊丁入亩的事吧?而最近呢……我稍微有些空闲。”
应元正彻底无话可说。
如果他拒绝对方,柳玉清就不会去了吗?很明显不会。
他最终苦笑了一声,“行吧,交给你了。”
等了很久没等来应元正的下一句话,柳玉清反倒有些意外地问他,“世子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应元正总感觉自己提的所有要求,她都能想到。
“希望你能记住你正在做的事,对学院、对学生、对你的父母,还有对你自己的影响。”他语气郑重,“三思而后行。”
柳玉清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告辞。转身时,她轻声留下一句。
“世子,真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这女人的直觉也太准了吧。】
‘真的只是直觉准吗?我怎么觉得她……强得可怕。’
【倒也没错啦,看得出来,有些地方比宿主强。】
‘……你哪边的?’
【您这边的。】
累了,懒得和它说。
吃了午饭,他准备再睡一会儿。醒来还得写关于玻璃厂和钟表厂的设想,好明天和孙使沟通。
可刚躺下没多久,小东儿便低声进来禀报,“世子,沈公子求见。”
应元正无语了,这表兄妹什么情况?他能理解柳玉清找他,但沈玉上门是干啥?
“他有……算了,让他在书房等着吧。”应元正叹了口气。
“世子,好久不见。”沈玉见到他后,礼貌地寒暄。
“好久不见。”应元正点头,“听说你考上了童生,恭喜。”
这事他从柳墨言口中听过,也就记下了。
沈玉连忙道谢,又顺势恭贺他成为钦差大臣。
两人客套了几句,气氛虽不冷淡,却有些拘谨。
应元正便先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沈玉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世子打算如何推行摊丁入亩?”
应元正缓缓端起茶杯,“这事主要靠赵大人和高大人,我只是督查。”
沈玉眉头一皱,这和他想的不一样,“那世子就不打算亲自做点什么吗?”
“一个八岁的钦差,能做什么。”应元正笑了笑。
沈玉闻言猛地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赶紧坐下。
“世子不必谦虚。您见识不凡,不能以年龄论人。岭南的摊丁入亩一事,只能交给您来督办,绝不能交给卢怀远。之前那套‘一刀切’的方案就是他主导的!如果再让他负责,只会重蹈覆辙!”
布政使卢怀远,这是应元正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便是孙使告诉他,就是这人主导了之前的土地清丈政策,结果引发了多个大族的暴乱,地方动荡不安。
此刻,他忽然想起王妃先前意味深长的话,赵明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我不想负责,他也不想负责。怎么个个都是不粘锅?那这锅谁来背?’
【不是,还有一个高大人吗?】
‘让高大人背?’
【……我的意思是,如果高大人来负责,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办砸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有人背锅了。】
‘好有道理。’
应元正看着他说:“不用担心,这事大概是京城的高英华大人亲自负责。”
沈玉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顿时泄了气。
“难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应元正挑眉问道。
对方该不会真把他这个钦差大臣当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