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平是清醒的,自他执掌梵阴宗以来,理智与冷静便如同刻入骨髓的本能。
面对那惊天巨浪般袭来接连吞噬山中一个个宗门的西荒兵家,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对其轻视或恐慌。
而是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他反复推演过唐尘这支军队的战斗过程,明明军中顶尖的武道强者数量,远不及元始山任何一个大宗,可是其整体战斗力却强悍得令人窒息。
天穹剑冢的覆灭,更是以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江湖势力,尊崇的是个人武力的极致。
一位绝世强者,可镇一宗气运,可令万人俯首。
一切规则、秩序、敬畏,皆围绕“强者为尊”这四个字运转。
而兵家,自古便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法则!
他们尊崇的是集体力量,是严格的纪律,是军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荣耀,是对统帅绝对的忠诚!
在兵家队伍中,即便是一个不入流的武者,一旦纳入军阵,被那股集体意志和杀伐之气所感染,也可能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可怕杀伤力!
千军万马的嘶吼,足以碾碎个人的勇武。
建功立业的渴望,能让人忘却生死。
效忠其主的灵魂,则铸就了无可摧毁的意志灵魂。
这是两种不同文明形态的碰撞!
江湖势力与兵强马壮的兵家相比,就是降维打击!
今夜。
元始山大雨倾盆,雨点砸落在山林树叶发出不间断嗡鸣。
乌云低压,仿佛天穹将倾。
云层深处除了有闪电丝丝闪耀,还有阵阵沉闷如牛吼,却又威严无比的奇异声响,回荡在群山之间。
梵平站在一处山峰之上,负手望天。
他知道,这类似牛吼的声音,是山中潜修千年的一条蛟龙,正欲借着这场罕见的天地大雨,汲取水汽灵韵,挣脱最后的束缚,腾空化龙!
一跃便可脱离凡俗,翱翔九天!
这景象...与那位好像。
那个从贫瘠西荒挣扎而出,被世人蔑称为反贼,视为恶蛟的唐尘,不也正是如此吗?
于绝境中蛰伏,于不可能中崛起,携不可挡之势,悍然闯入这元始山!
北庭与朝廷,可曾意识到…今夜之后,这条他们眼中的“恶蛟”,或许已有了…万龙之尊的黑龙骨相!
雨水打湿了梵平身上那袭象征着梵阴宗至高权柄,绣着龙纹的灰色宗主袍。
冰凉的湿意透过衣袍,却未能冷却他心中的翻腾。
他一步踏出,身形瞬间融入雨幕,踏空而行。
脚步落下,脚下空间仿佛折叠缩略,一步便是千米之遥!
雨水在他周身三尺外便被无形的气墙排开,无法沾身。
拉拢八宗失败,他并未返回梵阴宗,而是径直去了九百里之外,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决定元始山命运的地方:玄卦宗。
此宗,弟子仅五百余人,是山中少有不过千人的宗门。
并非其势弱,而是其收徒极其严苛,非有窥探天机演算卦象天赋者不收。
门中弟子,皆醉心于推演卜卦之术,于武道修行反而并不热衷。
宗门内一片懒散祥和,与世无争。
宗主玄通天,一位年约八九十岁的老者,武道境界宗师,其卦象推演之术堪称神明。
今夜这场大雨,玄通天早已预料会有贵客临门。
简陋却洁净的静室之内,案几之上,两杯清茶已然备好。
玄卦宗无弟子守夜站岗,一切随缘。
这是梵平第二次来访。
上一次,还是三十年前,他初入陆地神仙,意气风发,曾来此问卦前程。
彼时少年得志,此时…却已心境大变。
“玄老。”
梵平的声音恭敬。
面对这位小宗门里的老者,他这位元始山第一宗的宗主,保持着发自内心的尊重。
玄通天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并无老年人的浑浊,反而清澈深邃,映照着星辰运转世事变迁。
他微微一笑,声音平和:“这场雨…兴许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是啊。”
梵平在玄通天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案几上几枚古朴的铜钱和龟甲,并无寒暄,直接道明来意,“玄老,梵阴宗…此番劫难,请您…为我算一卦生机。”
玄通天并未立刻起卦,只是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之上早已看到了答案,缓缓道:“前几日,星象异变,金星掩月,主兵灾,风云变,烽烟起,天下乱!””
“此乃天意运转,大势所趋,非人力或某一宗门势力可以阻挡更改,该来的…总会来。”
樊平静静听着,像学生在听老师授课一样。
“那位小王爷…”玄通天继续道,“老朽听闻,其在百万大军溃败之前,麾下并无陆地神仙效力,想必…因此对江湖武夫抱有极大偏见,乃至…恨恶之心。”
玄通天说到这里为梵平续上半杯热茶。
“梵宗主,梵阴宗很强,十万弟子,十八位陆地神仙,底蕴深厚,元始山之冠,然…”
玄通天话锋一转:“终究是占山为王以武为尊的…江湖宗门,与那为战争而生的铁血兵家相比…”
他的话没有说完,其中意味,梵平心知肚明。
“可有…解法?”
梵平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玄通天缓缓摇头:“天象已定,大势已成,无解!”
静室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雷鸣。
良久,玄通天再次开口:“前些时日,老朽与门下几位最有天赋的弟子,联手耗费寿元,强行窥探了一丝未来天机碎片…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梵平摇头,目光好奇。
玄通天目光闪烁道:“那是一片无尽的血海尸山!累累白骨堆积成高原,破碎的兵刃插遍大地,而在那尸山血海的最顶端,九天之上,浓重的黑云之中…蛰伏着一条…模糊的黑龙!
“这条黑龙其形巨大无边,鳞爪狰狞,冰冷竖瞳俯瞰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恐怖威严!”
梵平闻言,浑身猛地一颤!